蚂蚁文学 > 太后要罢工 > 第六章 怨别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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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宫中从来没有不透风的墙,我与元明的事不胫而走,风言风语在全京城传得沸沸扬扬。

    元明已有多日没来我殿中了。

    我听侍从们说,陛下与大臣们吵嚷起来,大臣们丝毫不让,执意说……我是妲己转世,专惑人君。

    他们说完还看看我的脸色,我没什么反应只是让他们下去。

    今晚元明还是留宿在了自己的殿里,我一直等到戌时才把殿里的灯给灭了。

    殿内静悄悄的,我披衣起身,躲过外头守夜的侍从们,拿了颗夜明珠从小门走出去,拐了几个弯走上一处高台——季清在那里等我。

    夜风飔颸,我披散着头发,穿着几重薄纱望着宫墙外的山峦。

    季清立在我身后,低声询问:“娘娘,已经决定了吗?”

    我答道:“我必须得走啊……”

    季清犹疑一瞬:“是因为……您和陛下的……”

    “你觉得这件事是谁传出来的?”我扭过头去看他。

    季清连忙伏低身子:“末将不敢揣测。”

    “管他是谁呢,对吧?”我笑了笑,“纸是包不住火的,是真的就总会让人知道。”

    “真……真的?”

    “早点知道也好,及时止损,我也能功成身退,免得晚节不保,生前身后皆是骂名。”我问,“事情准备的怎么样了?”

    “兵马、粮草、将帅皆已准备妥当,万事俱备。”

    “好啊。”我眺望着远方,“此战定乾坤,若是陛下胜了,往后的日子都好过;若是败了……早晚得死。”

    季清嗫嚅嘴唇,没说话。

    “有话直说。”

    “娘娘当真要随军?前路艰险,条件又极其恶劣……末将怕娘娘会不适应。”

    “你说我吃不了苦?”我笑了,“季清啊季清,我是穷苦人家出身的孩子,草根树皮泥土蚯蚓老鼠虫子,你觉得我什么没吃过?七岁的时候还险些被自己的父亲当做两脚羊卖掉,你觉得我吃不得什么苦?”

    季清噤声。

    “还是你觉得女子随军会带来厄运?”

    “末将绝无此意!”季清连忙道,“娘娘镇守后宫,扶太子登基,垂帘辅政,下达的命令又对百姓多有裨益,末将是真的佩服娘娘,若是娘娘能坐镇帐中,将士们必定军心大定,杀阵杀敌必犹如虎狼之师。”

    “你不觉得我是妖妃,蛊惑君主,谗言媚上?”

    季清沉默良久:“娘娘有自己的苦衷。”

    我点点头:“行了,此后的事,就按照我说的做,朝中的人我也会打点,你们互相配合。到时候我自请随军前往封地,皇帝也没什么话可说了。”

    -

    朝中大臣开始疯狂攻讦我的过去,攻讦我做容夫人的日子的斑斑劣迹,罄竹难书。

    祸国殃民、牝鸡司晨、淫荡邪魅,古往今来所有用在女人身上最恶毒的词汇他们都毫不犹豫得砸向我,其中一半由我授意,而另一半……我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在趁机宣泄对我长久以来的不满与厌恶。

    元明忙于政事,又为了我不得不避嫌,只能每晚让宦官传信于我,叫我安心,那些辱骂我的人,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可他如今根基未稳,能用的人朝中寥寥,是以我告诉他,忍。

    我也需要他忍,我不想要他头脑一热生了反骨,谁的话都不听第二天直接立我为后——那样也太可怕了。

    我在等一个时机,一个群臣激愤到了顶点,我挺身而出,自请离宫,前往封地的时机。

    我等到了,也这样做了,我站在朝堂之上,让他放我出宫。

    我说:陛下大了,哀家功成身退,想回封地养老了。

    我说:季清将军为人稳重,此次南征又恰巧路过封地,就让他送我吧。

    我说:自此后不能再照顾陛下,还望陛下多自珍重,努力加餐饭。

    我看见元明在殿上愕然无措的神情,冕旒遮挡着天颜,他长久无言。

    我又高声说道:“还请陛下准许。”

    元明起身,他缓缓走下台阶,站在我的面前。我们四目相对,胸中情绪翻涌,面上却都维持着冷静自持。

    “母妃……想离宫了?”

    “哀家该离宫了,以后该陪伴在陛下身边的不是哀家。”

    “儿臣……还想好好照顾母妃。”

    “不必。”我笑,“哀家能照顾好自己。”

    他望着我:“母妃想走,儿臣……儿臣想留也留不住了。”

    “能与陛下有一段母子情分,也是人生幸事。陛下……不必想送。”

    过去月余,元明终于在当晚重新踏进了我的宫殿。

    “你骗我。”这是他开口对我说得第一句话,他神情阴鸷,双眼血红,颤抖着声音重复,“你骗我!符嫆你这个骗子!我对你真情,你却如此假意!你早就与他们串通好了,季清也是,那群朝臣也是,不管是依附你的还是厌恶你的,都能变成你手中利器对不对?我也能,是不是?

    “抚养我这个太子,能保你不受群臣攻讦,不会被他们逼死,即使你再怎么讨厌我,你还是选择了抚养我;符光,我舅舅,不管你如何厌恶他,只要有可利用的地方,你照旧会对他笑,照旧会对他示弱。

    “符嫆,曾经你我二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我本以为我做了皇帝,我们两个那苦难的日子熬到头了,我能给你,能给我们一个安稳的日子,你却为何偏偏要在这个时候离开我!”

    我心中钝痛,眼泪不知何时流了满面,我想伸手去碰他,却被他一把打开。

    “你有什么好哭的?这一切不都遂了你的愿?符嫆,我曾以为我们是两情相悦,你不过就是害怕自己对不起我母亲,害怕我们日后被史书唾骂,我愿意忍也愿意等,等到我站位脚跟,我什么都会给你。可你完全不信我,不,你是根本不在乎我,一切都是我一厢情愿,你不过是被我逼迫。既然如此……那便一别两宽吧,你如意,从今往后,我也不必再为你的烦忧而困扰。”

    “元明……”

    “就此别过啊,母妃。”

    “元明……”我伸手想要抓他,却只抓住了他的衣袖。布料丝滑,从我指尖溜走。

    我没能留住他。

    偌大的宫室,高堂阔宇,萧索孤寂。我全身无力,扶着墙壁缓缓坐下,蜷缩双膝,泪如雨下。

    -

    前路漫漫,我坐在鸾车内,听着元明与季清说话。他举着酒爵,高贺祝词,祝他凯旋而归。

    季清领命,说定不辜负陛下所托。

    半句没提到我。

    季清走到我车前说道:“娘娘,我们要走了。”

    我点点头:“好。”

    季清沉默了一会儿,似乎还想说什么,他望了望车后的元明,终究还是没有说话。

    他翻身上马,举起大喊:“出征!”

    鸾车滚动,我看着眼前越来越近的宫门,再也遏制不住心中的冲动。我扭过头去,微微掀起车后的帘子。

    高台之上,宫阙巍峨,众臣相送,帝王独立。

    那是我牵着他走上去的高殿,如今却也只有他一个人站在那里了。

    我不在了,他会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吗?夏天到了,是否还会因贪凉而闹肚子?半夜噩梦惊醒,可还会有人抱着安慰他?会有人知晓他的脆弱又孤单吗?会有人因此不嘲笑他而是心疼他吗?

    这些答案,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我维持着这个姿势,直到驶出宫门,驶离皇城,直到我再也看不到他。

    我再也不用做那重重宫墙里的太后,仿佛卸下一身千斤巨石,疲惫与困倦排山倒海般袭来。

    褪去满头的金钗珠环,一身广袖华袍,我披散下头发,顿感轻松。

    车外行人旁立两侧,是欢送军队的,高呼胜利之中也不乏议论之声。

    “这位太后才二十六岁呢,我听说长得极美,不仅是先帝连当朝宰相也是她的裙下臣。她要是再不走……怕连当今皇帝……”

    “噫——说什么呢,父死子继那是蛮夷所为,我们怎会如此?”

    “哎呀你别不信,我是听我哥哥的舅舅的表叔的二弟媳说的,她常卖鱼给宫里的贵人,她说的肯定是真的!”

    宫廷秘辛,从来都是茶余饭后的谈资。

    我闲适地、极其没有规矩地斜倚在靠枕上,随便这些话如同风一般从我耳边略过。左右我离宫,再过个一两年等元明娶了皇后,这些流言蜚语也不攻自破了。

    我想得很清楚,也不觉得委屈可惜。我遵守了与先皇后的诺言,将他扶上那个位子,不是让他被乱.伦之名糟践的,我要看他去做他父亲做不到的事情,让他去复兴一个我们都心向往之的国家。

    他不能和他的父亲一样。

    我一直都是清醒的,可心底的悲凉与哀伤并不能由我控制。我与他相伴那么多年终究是要放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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