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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四五章 寒冷

    (……冬天作战的时候,我们的部队被服不够,士兵们都很冷;但大家都知道哪儿冻僵了也不能把抓枪的手冷坏了,所以躲在战壕里的时候大家就把手塞到裆部,对,就是捂着自己的小鸡鸡,那样手就不会冷坏了……摘自《祖爷爷的抗战回忆》)

    “被俘虏的弟兄们被关起来了,早上‘大少爷’去看过,全部被用铁丝穿着锁骨或者手掌,血淋淋的关在几所大宅子里,凄凉得很,咱们得把他们救出来!”曹小民一席话完毕,看看屋子里的弟兄们,眼神里充满期盼。

    他们浑身是伤才刚刚护理过,虽然经过一夜半天的休息,精神头恢复了不少,但浑身火辣辣地疼,还能打吗?很多人对前边那几天的血战恍如隔世,难以想象自己是怎样活下来的,他们还有战意吗?

    邢龙脸上忽然露出一种可以让人融化的灿烂笑容,他知道这条命又将是不属于自己的了;刘峻岭掏出盒子枪,满不在乎地吹吹枪口,就好像刚刚打完一枪还没放进枪套一样;“老柴皮”看看小四川:“咱祖宗十八代就没出过将军,这回老子可要露脸啦……”;“小四川”带着微笑含着泪冲他幸福地点点头……“长官,你得活着……一定要给咱六十七军一万多弟兄讨个清白……”东北佬是最严肃的一个,只有老臭虫还是那样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只是下意识的拨弄了一下枪栓……

    张勋他们三个宪兵团派过来的互相看看很是迟疑:他们不是不想去救那些弟兄,但他们有能力吗!?经过了战场上的忘我投入再冷下来,所有人都有一种虚脱和不自信,大家甚至不会相信自己能在下一场战斗中活下来!“我们这次到城里来的任务是救出孙元良长官……其他的……看机会吧……”张逊本来想出言反对,但是他已经从曹小民的眼中看出了他的坚决。

    本来,这次来的宪兵团三人就一直对曹小民有一种崇拜的感情;他们在曹小民当初不肯过江,一定要留在南京城和那些被他号召起来抵抗的军人一起死战时就已经把曹小民奉为心目中的军人英雄形象代表了——当兵就当曹小民!

    但是任务呢?军人以执行命令为天职啊!当然,还有别的,并不是每个人都不在乎这次任务成功后的奖赏,不想当元帅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三个宪兵团的弟兄心里虽然有些不愿意,但是很明显他们知道另外的九个人一定会干!好吧,那就疯一回吧,不枉这辈子扛过枪!

    “孙长官要救,弟兄们也要救……等‘大少爷’回来大家别说这事,就当作关心打探一下消息好了。”曹小民觉得按王涵生那种出身,他给自己的那种使命感大概是不会同意节外生枝救援那些被俘的弟兄的。

    “曹上校,又救了六个人……”已经为了避免以后一不小心说漏嘴泄密而被大家改称为“大少爷”的王涵生一回来就火急火燎对曹小民道:“曹上校,这六个人不同其他,他,他们是从那片废墟中杀出来的!”

    六个从那片死亡废墟中杀出来的人?太震撼了!当王涵生听到家人来报告,在他们回去接收清扫王家的正屋时发现了六个从那片地狱里越过鬼子的封锁突围出来躲在地窖的国民党军士兵的时候,他太震惊了,这六个还是人吗!?

    “我家就在中华路边上,鬼子进城后沿着中华路打,很早就把我家那一块占领了,那里一直都是他们的控制区,只是因为附近交战所以封锁没有归还给我们,这次逐屋搜索反而没有搜那里……”王涵生道:“你们知道我这身……我可没敢自己去见他们,也怕随便救援一般人会泄露身份,得你们去……”

    那里还有自己的弟兄活着杀出来了!?有的弟兄已经忍不住热泪盈眶,弟兄们每个人都想去!他们听到曹小民回来说了那片他们也曾经战斗过的地方的惨烈后,谁都想第一时间见见从那里杀出来的弟兄!

    军装已经洗过了,洗脱了征尘,但却洗不去血迹,进了王家正屋大宅子的曹小民换上了那件千疮百孔的国民党军军服,披上了用麻包袋割开而成的伪装衣,拿着油灯走进了地窖。

    门打开了,想象当中的寒光一闪没有出现,难道弟兄们真的那么快认出我了?还是认出了这身军装?曹小民有些意外,他原以为这些从地狱里走出来的“恶鬼”肯定会在第一时间制住来人,就像他们曾经对王涵生的那个家人做的一样;所以他把油灯高高举到自己的面前,让别人可以看见他的样子,特别是那顶有着青天白日徽的钢盔。

    但是没看到指着他的枪,也没有架在他脖子上的刀,他只看见了六个烂泥一般的身躯卷缩在一起浑身散发出那种从死人堆里带来的特有的酸腥恶臭!

    ……冬天作战的时候,我们的部队被服不够,士兵们都很冷;但大家都知道哪儿冻僵了也不能把抓枪的手冷坏了,所以躲在战壕里的时候大家就把手塞到裆部,对,就是捂着自己的小鸡鸡,,那样手就不会冷坏了……出现在曹小民面前的六个人就那样睡着了(还是死去了?!),以和祖爷爷写在回忆录里的,他自己后来一直保持的那个睡姿同样的姿势缩着睡着了。

    “……那个老不死的老流氓!……”妈妈愤恨的怒骂声在耳边响起来了……曹小民小时候祖爷爷曾经有一次在屋外门口的长石条上睡着了,大热天赤着上身就穿着条方裤头,在睡梦中的老人不知不觉就恢复了他在年轻时在战壕里的姿态,他的两只手捂着自己的裆部睡着了,伸了进裤子里去的。就这样,奶奶和妈妈就骂了老人一辈子的老流氓……伴随一个老兵一生的创伤有多少?有多少是根本不为人察觉的?他的生活中的每一个细节也许都不经意地显露着战争的创痕,永远不会痊愈的创痕!

    说过不再流泪,但这一刻曹小民实在忍不住,没有别人在场,他的眼泪在油灯晃动的火苗照射下潸然而下。在他的眼前,是六个从那片死亡废墟中杀出来的人;他们累极了,睡着了。

    睡梦中的那种呼吸声,就是像早锻长跑时那样的两呼两吸或者三呼三吸——这是一种长期在最复杂的敌我交错的战斗状态下生存下来的老兵才会有的呼吸声,它把正常的一个呼吸过程分解了,变成弱不可闻气若游丝的偷偷摸摸的呼吸!只有弓着身子肺部无法舒张才能让人在无意识当中这样控制呼吸、只有在浅浅的战壕里或者废墟中的掩体里睡觉才会这样弓着身体、只有这种姿势才能保证自己不会在极度疲劳的睡眠中打鼾、只有这样的呼吸声才能够比可能出现的敌人脚步声小,在敌人来到面前之前醒过来作战!

    缩在墙角挤在一起的他们很冷,互相靠着取暖——已经很好了,有兄弟可以互相取暖,在战场上他们的身边只有冰冷的尸体!在那一片废墟上,他们无时无刻不在北风中发抖,他们身上早就被寒意侵透了,也许只要睡过去就不会再醒来。但当他们会醒来的时候,就是要战斗了;他们别的地方可以冷坏,可以被冻僵,除了开枪的手;所以他们的手保存到了身体温度最高的地方,所以他们的姿势就是那么的猥琐下流……

    他们已经在极度的紧张中拒绝了一切不熟悉的人,哪怕他们觉得应该信任的人;所以他们拒绝了王涵生的那个家人,只接受了点食物就把人撵出来了,不需要他提供别的帮助,包括医药或者棉被。也许他们已经失去了大部分的正常思维,根本不会去考虑那个看上去应该可以相信的同胞有没有出卖他们的可能,也许他们已经陷入到一种幻觉中去了……他们只相信自己的弟兄,一起在地狱里杀出来的弟兄,所以他们在倒下之前挤在了一起,只有这样他们才能感觉到是安全的。

    他们是很警觉的人,甚至他们可以被一点点不存在的声音,被一种预感惊醒;但是,现在曹小民已经走到了他们跟前,他手中的灯光照在他们的脸庞上,他们依然没有一丝反应——他们已经疲劳到了极点,真正的人类忍受的极点,过了就会死去的极点!

    曹小民看着那一张张脸庞,那些干枯的、开裂的、风干了厚厚一层泥灰血迹的脸庞、在金黄色的灯火照射下依然惨青的脸庞,他眼中的泪水怎样都止不住不断落下来,颤抖的带着伤感但却是幸福的泪水。他认出来了,那里头有“叫子”、有“单耳”……那里有他的亲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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