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九七章 雨决（中）

    第五九七章

    雨决（中）

    （……很多场会战我们都会动员当地的百姓参战，或者是在敌后挖断公路或者负责守护一些小路，有时我们还会临时组织当地的豪族私军和村丁参与战场的攻防，为了保存主战部队的实力这些地方上怀着最大的热情上战场的人们往往被当做炮灰使用，这就是标准的人民战争……摘自《我的抗战回忆——曹小民》）.

    雨停了，雨停了吗？怎么天上还在下？被各种爆炸激起的泥浆水带着温度不断泼洒到泥泞的战场上每一个人身上。

    战场上的每一个人都一身泥浆，但是拼得眼睛冒火的双方却都能认出敌人来：戴着钢盔头一转头就会有一条小辫子（鬼子军帽上遮阳布湿水后的效果，广东战场雨天水田战中中民识别敌人的重要标志之一）甩起泥浆的一定是日本人而那些带着圆顶竹笠的一定是中队！

    当然可以脱掉头上的标志迷惑敌人，但是在这样的战场上只要你不被自己人确认那就是敌人，脱掉钢盔或者竹笠可能会被双方的枪瞄准，更别说从天而降的那些被炸起的滚烫泥浆……双方的官兵在望不到边的泥浆带里殊死搏斗着！

    在这样的恶劣环境中，日军的九二式重机枪纷纷哑火，他们只能依靠九六式轻机枪作为火力支撑。而的部队却因为有备而来，无论是民二四还是mg13、捷克式都不大受影响，加上在泥泞地里的移动速度远胜于对方，半天鏖战后在很多战场上都占据了较大的优势开始分割歼灭敌人了。

    “不是佯攻！不是试探！是总攻，是支那人全面反击！”随着雪片一般的求援电报发到古庄干郎面前，他不知所措了：大本营的作战指导还要不要遵守！？……如果继续这样下去，十七师团主力要被全歼！

    一群泥鸭子般的官兵零零落落分布在一条田基后，有的人在瑟瑟发抖有的人却在喘着粗气，所有人都在尽量放松自己……“准备冲锋……”命令又下来了，随着他们的异动对面的田基打来了几枪，子弹溅射起的泥浆让所有人都不自觉把头低了下来。

    没有子弹打到的田基段已经有官兵焦急地把目光投向那条流经对面田基的小河，但是却没有见到有人暴起……“哗啦”一声忽然河水中冒出了一个人，不！是两个，怎么是两个！？

    两个在河水中相遇的人扭打在一起，看不清谁是自己的弟兄谁是敌人，一个人被压到水里去了，但是双方都没有对站在齐腰深水里的人开火——都看不清是哪方面的人啊！但是，一瞬间双方至少有十几条枪已经瞄准了正在水中拼命的人……“轰隆！”是搏斗中的一个人拉响了手榴弹，巨大的水浪忽然炸起，接着是陆续爆炸的手榴弹把泥浆水一道道继续炸起……泥浆和水雾把战场变得灰暗无比，就像双方交战的官兵的心：他们都想派出敢死队员从河里游过去偷袭对方，但是两个死士在水中相遇了，他们在手榴弹的爆炸中同归于尽！

    爆炸后是沉默，双方的官兵都在沉默，在冰冷的雨水烂泥中打了半天，不管是比较习惯这种寒雨天气的广东士兵还是身体比较强壮的日本人都难以坚持了，一个个腹中空空浑身湿透的身躯都感到了彻骨的寒意和身体内的绵软……

    “鬼子比想象中顽强得多，他们并没有全面溃败！”蒋光鼐统计着各处战线的战报，让他感到很失望：鬼子惊觉自己后路被断争先逃窜的情况没有出现，他们竟然“愚蠢”地在原地坚守！

    这样确实很愚蠢，他们很可能会由于错过撤兵时间而全军覆没……但是蒋光鼐却发现他也面临着一个大难题：他在敌后各处要道上安排的部队太多了，正面进攻兵力不足！当桂军一三五师和他的一部作为正面进攻挤压敌人的部队全部压上后竟然还没能摧垮对方，而他的部队因为没有很好的通讯系统，只要一撒出去就无法收拢，虽然有些局部战场已经全歼了一部敌人但是那些得胜的部队要重新确认攻击目标竟要拖到一两个小时以后！

    很多在固守的敌军没被击垮，敌人的溃败局面不能形成就不能一路围追堵截屠杀敌人，一旦敌人回过神来在汕头增兵，整个战局就将陷入糜烂！怎么办？哪里还有可用之兵！？

    蒋光鼐叹了口气，深深地皱着眉头好像在做一件非常难以定夺的事情，最后他把绞在一起的双手十指一分：“命令，一五八师第九旅全部预备队压上，继续强攻！……给我把正在待命的各路保安团和地方上的豪门大族族长全部找来……”

    蒋光鼐手里的最后一支正规军预备队出发了，在他们身后是整个地区的保安团、野军、私军……这个地区所有可以推上战场的力量全部用上了！

    是鬼子！一个浑身涂满烂泥的士兵趴在地上完全看不出和周围的环境有差别，等了大半天他终于看到有四个鬼子在一条宽大的主田基上往他扼守的这个方向一脚深一脚浅地跌跌撞撞磨过来……身边轻轻的拉枪栓声告诉他其他弟兄也在准备战斗了，这四个鬼子一定没活路！

    “砰！”一声枪响当先一个鬼子应声倒下……那个不是我的吗？已经把鬼子瞄准好的士兵一愣，其他的弟兄纷纷开火了……已经筋疲力尽的鬼子们在枪声响起来的时候竟然还能快速做出反应往两边的田里扑下去……一个鬼子身上飙着血直接撞进田里不动了，但是另外两个鬼子马上就做出战术动作端枪反击！

    “噗！”一声轻响一个鬼子又中弹了，但是最后一个鬼子却躲到田基后不住开枪……见鬼了，原本定好的战术，被一个人太紧张没到距离就开火破坏了，一个班的官兵被一个鬼子打成了相持战……

    “轰！”随着手榴弹炸起的泥浆一个身躯被带了起来，最后的鬼子被消灭了……“轰隆”又是一声爆炸鬼子的尸体竟被炸得整个弹了起来！幸亏是自己人的手榴弹先爆炸把鬼子炸死了，稍微经验丰富些的班长一额冷汗：要是让鬼子把手榴弹扔出来，谁知道最后的战果会打成怎样呢？

    训练不足，很多都是第一次上战场的新兵，虽然他们在老家大多有过当土匪或者剿匪的经验，但是无论是第六野战军还是桂军一三五师的部队在战术运用上都很不纯熟。他们在这样的鏖战中也付出了很大的代价，有的伏兵在占据了绝对优势的情况下经过鏖战竟然反过来被突围的几个日军把整个班全部杀死……

    整个战区到处都在打，水田带到处都打成烂泥地，空气中是一股特有的香味：几乎每一处柑橘园都被点着了，柑橘树燃出来的香味让人会觉得精神些；但如果是本地的官兵看到这一大片的烂泥、一大片的柑橘园被烧毁心里却会默默落泪：这一年柑橘绝产了，水稻也会大量歉收……今年潮汕大地会有多少人饿死！？

    “杀啊！……”汹涌的喊杀声传来，整条战线上都开始出现一队队战意汹涌的部队……

    “保家卫国！”“为大屠杀死难者报仇！”“把鬼子赶出潮汕！”军宣队用各种让人群情激荡的号召在这一天把数万的地方武装，包括连枪都不会开的百姓推上了战场……

    无数的百姓像军人一样冲向鬼子的坚守阵地，他们用身躯消耗着敌人的子弹，用呐喊震撼着敌人的神经然后倒下……鬼子最坚强的部队也终于在弹尽援绝和饥寒交迫中败下阵来了，忘情的人们拼命地在各处追杀着鬼子，他们满怀仇恨全神贯注，却没有留意到身边的亲朋好友、儿时玩伴都在枪声中一个个离去，永远离去……

    “一将功成万骨枯啊……”蒋光鼐已经带着卫队来到了刚刚才占领的一处阵地，整片泥泞上到处倒满了尸体——要走到近处才能发现的全身都是泥浆的尸体。这些尸体有穿着军装的，也有大量穿着普通百姓的着装；他们有的人还握着枪但也看到有的手里只抓着一把镰刀……

    最后的总动员对了吗？眼前的一切比自己想象中还要惨烈，也许是不参战的百姓都不会出现在战场吧，看在蒋光鼐眼中，面前的一切好像在告诉他：这片大地上那些普通百姓都在他的动员下来了，全死光了……

    这是一场一定要拿下的胜利，这关系到自己还能不能在以后带兵……但是自己一个人以后还能不能带兵有那么重要吗？蒋光鼐的鼻子越来越酸，他已经不敢再走下去了，他害怕看见更多穿着百姓服饰的尸体——抗敌是军人的天职，焦土抗战、每一个中国人都有义务去为这个国家牺牲也是他一直接受的概念；但是当看到那么大一片看不到边的战场到处都是武装百姓的尸体时，笃信佛教的他自己都要把自己判下地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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