蚂蚁文学 > 星际黎明 > 第55章 反客为主的零碎物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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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起来,你一个人在这里独酌,并不是很有趣的样子呀,异地的陌生客。”

    利奥拉并没有立刻顺着声源回头。他非常清楚,在这个看似硕大繁复的宇宙中,只有少数几个『人』会以这种语气对他说话──那是某种狎谑且清脆的嗓音,混杂着友爱、调侃,以及时隐时现,宛如半藏身于衣柜的情怀。

    来者的模样正好体现了那种在戏耍之余、饱含挑逗魅力的声调。他的全身上下披挂着唯有当地的『沙漠暴走族』才会穿着的黑色劲装,外罩一件以水洗丝制成的、长达膝盖的开襟大衣。他走近利奥拉的桌椅,彷佛是一只不疾不徐、带着兴味与诱惑的步伐接近未知地盘的野兽。

    就像那些暴走族的惯常打扮,这个全身辐射着危险光色的陌生人,以黑绒布的口罩盖住下半部的脸庞,只露出一双灵光暴射、又深邃得令观视者掉陷其中的闇光瞳孔。

    利奥拉做出一个『请坐』的手势,又迅速地喝下一口饮料。之所以表现得如此低调,其实是因为他无法确定,自己现在的表情究竟有没有泄露出乍看到对方的那一刻、难以形容的紧张与欣喜。

    “所以,即使是在这个邻近于墓骸之星的边角,你也可能冷不妨地冒出来──真是符合那些古书的记载:无所不在的混沌与虚无之王。”

    “嗐,真有你的!本来看你一个人失魂落魄地在角落独饮,像个老式电影中那种追寻灵感的艺术家之类。没料到,阁下并没有关掉这张伶俐的口舌呢。”

    随着他的戏谑,黑衣人拉下口罩与头巾。顷刻间,室内的华丽七彩装潢变得索然无味,像是被一道锐利无比的黑色剑芒穿戳劈裂。原先早就好奇地瞄着他的人们,如今更难以抑制自己滴溜溜的目光。

    不过,黑衣人的神态依旧,像一个早已习惯各种贪婪目光、出身于艾亚星球的高价位艺廊模特儿。他伸出食指与中指,往半空中一弹,对那个倒酒到一半就愣在那里的侍者示意:“嘿,也给我一杯同样的。”

    又一轮酒喝完,利奥拉终于撤下防卫,大致上坦白地陈述,为何他会逡巡于这一带的缘由。

    卢西弗一手转着酒杯,另一手不干寂寞地扯着自己垂到额头的黑亮发丝。“喂,这个念头可比你上一次的『血雠任务』来得好玩多啦!那末,何不就豁出去,当做休闲娱乐,痛快地玩它一遭?”

    利奥拉不禁失笑,这个家伙可真是恶习不改。

    “你好像总是那么专注于开发好玩的事物呀!千万年来,这样的一致性,难道从来没有让你感到片刻的动摇或惶惑?”

    大剌剌地翘起腿,直勾勾地盯着利奥拉的眼睛看,卢西弗的身体语言不言而喻地告诉他,这真是一个无聊的问题,他才不会上钩。

    他们就这样四目相对地互瞪好久,双方都心知肚明,对方正在盘算着什么鬼胎。最后,利奥拉有点无奈、但却也充满着期待地举起白旗。

    “好吧,魔界之王,这回就权请你充当导游,带领我一览失乐园的风光吧!”

    “早这样说,不就对了嘛?”

    卢西弗狡滑而可爱地笑起来,黑白分明的眼底闪过一抹兴致勃勃的电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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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你还好吧?这个地方和你原本在心象中构图出来的形态,有这么巨大的差异吗?”

    真正地踏在索拉离丝的地面上,一开始他就不可抑遏。心悸的波流从胸口间的每一根细微神经泼洒出去,直透达簌簌发抖的指尖。

    这些林林总总的物体就横陈在他的眼前,每一个物体都是这么不甘示弱,散发着无与伦比的存在感,足以压过任何完整的生命体。就拿脚下那一滩搁置于玻璃器皿的乳白色胶液来说,那是存活于环境险恶的芭鞑耶超新星的流态生命体──印帝儿──每经过一百年就会生产一次、在更替组织时所分泌的『阿尔旮玛』。这滩遗留物,其实是这个生命体历经百年的流变、穷极生长与衰亡所凝结出来的『意念』。吐出它之后,原本的主体顿成一具空白如旷野的形体,宛若新生的幼儿。

    就像这个阿尔旮玛,堆积如星尘沙河的各色物体并不会坏灭,但也就此与本体永远诀别。它们佩戴着自身的创痕与历史,执拗地对着万事万物宣称其残缺的存有位置。

    卢西弗静默没多久,又以他天鹅绒般的魔鬼嗓音诉说起来:“其实,你应该知道,何以这个地方被套上『失乐园』的名头罢?这真是个嘲讽至极但又一针见血的形容呀。每个生命体总有认识到,自身毕竟有一个『终究的缺乏』的那一刻,而那个无论是什么东西都填补不全的空洞,不就是在自身与其遗留物告别之际,所画下的一道深沟?”

    “无法生产遗留物的不死者,站在这块共同呈现出时间流砂与永恒深渊的碑塔,可真是一幅忧郁而漂亮的画面呢!啊,说起来,某种失传的艺术手法──少女漫画──就会很欢迎这种主题吧?”

    利奥拉一面听着卢西弗的机灵话语,一面漫无目的接收、阅读着举目所及的任何一个对象,直到他的脚步停顿在那个狭长形的水晶盒旁边。

    转瞬间,火色淋漓扑身。水晶盒内所封锁的,竟是那么一个沸腾凶狂、无法压制的原欲!他更近一步,将那个东西从盒内取出,握住了余烬犹存的半截剑身。

    手指甫自贴近裸裎金属的那一刻,它就奔赴过来,从未知名的许多处所──从魔法师的高塔上,闪耀着不驯的星芒;从征战屠城的骑士掌心,流下一道道发黑的血痕;从它的原始主人体内,跳着一场又一场没有休止的火劫之舞,那样的活灵活现,又浸透着绝望的汁液⋯⋯

    或许是因为,它看透了亿万年没有意义但也无法遏止的追寻与飘离。一双双的眼睛,或渴望、或苦恼、或满布时光巨斧的凿痕,无法停止跳舞般地萦绕在它的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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