蚂蚁文学 > 星际黎明 > 第67章 泪水颜色的门坎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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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虚数空间”正如同它的名讳,构造于素粒子位格与常态空间反其道而行的地基。

    它不是一旦撞见物质就不可自抑地与之交融共灭,只留下一滩事后能量的反物质;勿宁说,虚数空间的二次方,就堪差等于常态空间。它是空间拆离为光幻灯景的最终显现,只容许不定形的超生命体飘扬其间

    。以波长与光点组成的电缆形骸,极为有限的超次元生命体容身于这方纯粹又难得的地景之内。

    【说来难堪,大概也只有陷于这样的背景,才容或我对你叙述自己的故事。搁浅过久,总觉得它时隐时现,浮燥不定。再怎么环游于我的力场内外,还是无法痛快地离体而去。这真是熬炼。无论之于我,或者,之于这段长久以来不敢思及的往事。】

    卢西弗化形为一条矫利的黑龙,流窜于孔雀蓝的空蒙寰宇。如同泼墨点点,他随时在不受到时间与物质侵扰的虚凉境地。

    游曳出几笔漂亮的驰骋路径。天哪,真不知道是悸动或忌惮,这样的解域状态已然久未经验。正值充沛无度的自在环萦周身,他蓦然感知到,何以自己从某一个时间节点开始,就畏于进入虚数空间!

    这种销解物质肉身的场所,自从“那一次”之后,不就是必须规避的时空循环?

    他定神,不动声色地吃下那番尚未刺入内里的波澜与惊悚。现在,其它的都必须先扫到一边,他倾听与靠近身旁的存在体。听他说话,也被他的话语所聆听。

    ──那是我们方纔认识自身,充满大量追问的许久之前,某个叫做“数据奇晶”的太古代末期。

    我还记得,真是一个生猛有力、但也同时满载着茫然与萧索的时代呀!

    早在接近那个时间轴脉之前,身为访客的自己就对于它的苍衰与狠辣感到无比的恋栈。

    也许,充溢于那个世代的任何一种质地与情念,我连它们的末梢枝节也没有伸手碰及,即使是忐忑拙劣、一闪即逝的擦身而过。

    ──所以,当时的我,真是一块什么都没有的“白板”。Tabula Rasa。无论再怎么琐碎的支言词组、断简残章,都无法从自己的身体长出来,也无法将任何事物收纳进去。

    ──于是,就在那个辛辣发亮、经由计算机界面与跨星网络所搭架成的巴别塔,我开始挥霍无度地探求与需索。

    每个身体与它的分身,都是这么的热烈灿烂,就连每个生命体──无论存在于杂沓的物理性现实,或者是设置于电化界域的“代神”位格──它们的瞬间情狂,短兵相接的龃龉,誓不两立的仇隙,就我那双没有迭印上任何事物的眼睛望去,无非都是一道道兵不刃血的胎记。只不过。

    记号的锁炼无限繁衍增殖。如同狂飞出巢的蜂群。如果我是一具单纯的有机生命体,也不致于如此狂吞无度。

    如果我不是这样的、与销亡绝交的存在,“我”会就自身的局限与偏好,进行每个生命体都会施展的捡选与抽筛。但是,如果是我的话,每一道胎记都是无与伦比的!

    ──无法分辨出黄翅粉蝶与骷髅黑蛾之间的差别,就此,我失去那个瞬间──足以铭刻某个暂时性的绝对感知,并且真正注视到它的那个瞬间。

    我在同时接纳每一个生命体、每一枚爱欲纹路的当下,扼杀掉可能是自己唯一想要保留的刺青。

    ──刺青的名字是西鞑纳,我唯一爱上的有机生命体,也是我唯一辜负过的故事。就在间不容发的剎那,爱意流失如光爆,无中生有地浮起、轰炸、尸解⋯⋯

    然后,一片漆黑如太阳黑子的蠹虫爬满她的生体记忆槽。当时,我正流连于苛刻的任性与忿恼。

    就这样,掉头不顾的代价就是,再也看不到那个原先你本欲以出走来彰显其介意的对象。根本就不是你从她的领地出走,而是她从此、无以名状地出窍迷走。

    再也没有“之后”。

    ──原本应该出现的版本是,西鞑纳的身体在锻制她称之为“时空门坎”的晶体的过程,卷入无端的次元乱流。

    但是,备份的记忆库还在,还可能让她的一大部分回到新的复制体。

    不过,不过⋯⋯她的秘码持有者,也就是我,无法在记忆光磁谱被存持的有效日期内回到枷靼玛卫星,进行这项程序。因为?

    我根本就不知道她出事了!那个因为不知所以的愚蠢缘由而关上感应力场的我,什么都不知道,甚至到现在⋯⋯我还是不知道。

    这往事很不得了。卢西弗感到自己正在如是想着,几乎是无声地默念着自己的思考流痕。

    懊丧到美丽而难堪的叙述,塞满他的感官。他的曲折耳道像是某种不知节制的生命系统,倾倒愈多的物质,反而制造出无以计量的孔穴窟洞。

    他不太敢去揣想自己现在的表情,只知道源源不绝的第一人称告白,倾轧出他自己的、绝无仅有的饿坏冲动。

    在此之前,他听过无数的故事。无论是因为时机的刚好、被迫进入,或者非得找个嘴皮子来耍给他玩,到头来,大抵都是一页页快速挤压、化为一颗白矮星份量的淤渣,悉数扫除出境。

    至于故事的内容质地嘛,无论是由剥落的指甲随意搔刮出来的发红印子,或亦从骨子底处、义无反顾地挖掘出坟的颠沛死骸,效果上来说,其实并没有什么差别。

    他曾经自嘲地比喻,那就像是把等级不同的香料涂抹于没有嗅觉的生物身上,还殷切冀望着对方分辨得出迷迭香与鼠尾草的细微殊异!

    关于述说,关于触动,关于某些应该是不存在于他身上的哀矜怜爱,他早就以宿命的一笔勾消手法,随时准备精准而烦厌地执行。

    不分由说,从任何一个世界的任何一个生命体,以堂突的激情或濒死的孤注一掷奉送到他耳中的故事,的确是无法不在事后扔掉的消耗型性1玩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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