蚂蚁文学 > 妖女看招 > 第三章:旧时绿荫正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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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晃晃的灯光,桌上的旧电脑,摆满柜子的药品,体重秤,视力表……

    在一片消毒药水的气味里,苏真辨认出这里是医务室。

    墙上的钟指向六点四十五分。

    他已经昏迷两个半小时。

    医务室的护士不知去了哪,他一个人躺着,四肢抽不出力气。

    回想起这几天发生的事,他还觉得像是在做梦。

    ————

    1992年,苏真在南塘的乡村出生。

    村庄处在交通不便的偏僻地带,是个与世隔绝般的幽静之地。

    家的后面是条河,门口则有给田地灌溉的溪渠,其中藻类浮动,田螺缓行,细鱼小虾数不胜数,夏日的夜晚,星光满天,蛩鸣蛙声彻夜不绝,它们在回忆里太过美妙,让人把曾经深恶痛绝的蚊虫与燥热都抛到了脑后。

    小时候,姐姐就喜欢指着溪渠里的小生态圈,老气横秋地对苏真说:“弟弟,你瞧,这里的鱼儿这么小,后头河里的鱼却那么大,这说明了什么?这说明呀,人要去大地方,只有去了大地方,小人物才能变成大人物。等姐姐长大,就带你离开这里,去大城市看看,好不好?”

    姐姐名叫苏清嘉,寓意美好,她小时候生的玲珑可爱,实打实的美人胚子,无论是谁见了,都忍不住捏她的脸蛋。

    在他的童年记忆里,姐姐是无所不能的山大王,他总是跟在姐姐屁股后头,陪她上山下溪,摸鱼抓蟹,有姐姐在,同乡没人敢欺负他。

    村里还有许多早已不可考的古迹,这是孩子们天然的乐园。

    姐弟两总会去那里探险,他们在残垣断壁间翻找出破碎的瓦罐和腐烂的铜钱,并将其想象成稀世珍宝。

    古迹的中央有根巨大的榕树,它在作古的家宅中日夜不歇地生长,在雨打风吹中越渐葱茏,庞杂的根系吞噬了周遭的旧物,垂落的气生根组成帘幕。据村里的老人说,这株榕树已经活了一百多岁,阅尽沧桑。

    听到它的年龄,苏真反而失望,这是他童年里记忆最深的庞然大物,理应有一千、一万岁,不然都不好在幼儿园里吹牛。

    六岁那年。

    母亲带他们去镇里赶集,找了个麻衣神相给他们算了一卦。

    算命先生说姐姐命很好,以后能考上大学,还能当明星,弟弟却是八字有灾,命途坎坷。

    算命先生自称相人无数,学究天人。母亲将信将疑,问怎么消灾,算命的也没让破费,只说,这孩子命薄如纸,一吹就破,光靠娘亲压不住,还要给他认一个厉害的干娘。

    要认干娘,母亲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那株老榕树。

    它是孩子们的游乐场,也是村庄里的老神仙。

    村民,尤其是老人会将神龛、遗像甚至招财猫摆在树下,在晴朗的日子里,这一景观庄严古穆,仙气缭绕,到了阴雨天,却又显得鬼气森森。

    回家之后,母亲等了个雨水节气,准备了两盘水果,一只烧鹅,焚香点蜡,为老榕树系上红绳,让苏真去叩三个头。

    苏真听话地照做。

    母亲说,老榕树根深叶茂,福荫极广,一定能保佑他平安生长。

    这年春天,老榕树却没再发出新芽,这株庞大的“清朝遗老”就此死去。

    此事飞快传开。

    有人说那老榕树有灵性,替他挡下了大灾,有人说这小子生来不祥,老神仙都被他克死了,估计是什么邪煞转世,这件事传到幼儿园里,原本和他要好的小朋友也被父母勒令疏远。

    唯有苏清嘉对所谓的神灵干娘不以为然。

    那时候她已经在攻读五年级,在老师的教育下对鬼神的说法嗤之以鼻,她拍着苏真的肩膀说,用不着神仙照拂,姐姐命硬,会保护好你的。

    次年。

    2000,千禧年,村里突发大水。

    苏真永远忘不了那场洪水,浊龙扫荡人间,狂风桀骜咆哮,沙丘、房屋、树木这些平时眼里的坚固之物,都被摧枯拉朽地撕裂,破纸团般泡烂在水里。

    姐姐也被大水冲走了。

    洪水是绞肉的机器,被冲走的人几乎不可能活下来。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他每晚都会梦见姐姐,梦里的姐姐容颜模糊,她捧着他的脸,说,弟弟别哭了,姐姐只是去了很远的地方,你乖乖长大,长大后姐姐就会回来。

    后来,他从电视机里知道,这是一场百年难遇的天灾,成百上千的孩子和他一样,家毁人亡。但他总是会想起算命先生的话,想起那棵没再发芽的老榕树,他觉得是自己克死了老榕树,克死了姐姐。

    之后,他活的战战兢兢,总害怕家里会再出什么事。

    但他的童年,连同小时候的迷信仿佛都被那场大水一并冲走了,这些年,家里平安如常,未生祸端。

    时代蓬勃发展,他的不幸被彻底归咎为天灾。

    直到……

    直到半年前。

    半年前,母亲突然身患疾病,卧床不起。父亲带她去好几家医院看病,却是查不出来具体病症。母亲每日喊疼,渐渐消瘦,父亲也头发半白。

    苏真每天放学都会去医院探望母亲,陪伴并不能令病情好转,反而让本就内向的他越发沉默寡言。

    也是那段时候,奇怪的事发生了。

    那时,通灵游戏风靡一时,笔仙碟仙成了课后的热门话题。

    有一次放学,其他同学都走了,唯独两名女同学留了下来,约好玩笔仙游戏。

    女生摊开一张画满数字、符号、年代时刻的乩纸,双手同时绞住一支笔,开始通灵仪式。

    留下做值日的苏真在旁边看了一会儿。

    她们通了几次灵,气氛搞的神神叨叨,却没什么结果。

    天越来越黑,其中一个女生声称家里有事,背起书包就走了。眼看这场通灵无果的笔仙游戏就要不欢而散,留下的女生注意到了苏真。

    苏真原本说自己不信这些,但他不由想起了算命先生的预言,他自称不信鬼神,却又对江湖方士的几句话记忆多年,难免矛盾。

    女生见他犹豫,心知有戏,央求了一阵,当听到笔仙可以测算命运时,他不由想起了病重的母亲,最终还是坐了下来。

    “笔仙啊笔仙,你是我的前世,我是你的今生,你快快出现吧……”

    他们闭着眼睛,共握一笔,将这句话念了好几遍。

    笔稳当当地停在纸上。

    没有任何灵异的事发生。

    “笔仙怎么不肯来呢?”女生失望地嘟嘴。

    苏真也准备回家了,临走前,他瞥了眼乩纸上的划痕,突然皱起了眉头:“你怎么挑了支红笔?”

    他对笔仙了解不多,但他知道,用红笔是请笔仙的大忌。

    女生吓的几乎跳了起来,她抓起那支笔,在书上划了两道,果然是红笔。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是红笔,我明明特意挑过的啊,怎么回事啊?刚刚我和小佳一起写的时候明明是黑笔啊,对吧?你看到的吧?”

    寒意从足底窜到头顶,这名女生越说越乱,逐渐语无伦次,她再也待不下去了,收拾书本文具,立刻离开了这间有些年头的阴冷教室。苏真看着乩纸上的红字,也感到了莫名的恐慌。

    他将乩纸揉成一团,扔到了垃圾堆,之后带着作业去了母亲所在的医院,不再多想此事。

    他以为这次红笔请笔仙只是个意外,直到七天后……

    七天后,他在语文课本里翻到了一张纸条,红笔写的:下午三点二十分,鸽子飞进教室。

    苏真本以为这只是恶作剧,并未放在心上。

    语文课上,他被一阵骚动惊醒,抬起头,一个白色影子正在教室里横飞乱窜,闹的鸡犬不宁,细看之下竟是一只白色的信鸽,苏真立刻清醒了,他猛地回头看钟,时间不偏不倚地指向了三点二十。

    之后,他断断续续会收到一些纸条,这些纸条夹在不同科目的课本里,总能精准地预言一些事,譬如哪个老师会生病请假,几点几十会开始下雨,下一场考试选择题第一题的答案……

    这些预言很精准,但大都无关痛痒,直到他在地理课本里翻到一张纸条:下午四点三十二分,南塘镇嘉田街道1305栋将起火。

    苏真念了两遍,发现这分明是自己家的地址,他翻到这纸条的时候,时间已是四点三十。

    他连忙跑去办公室,借老师的电话拨通了火警。

    苏真没报假警,消防队到的时候,浓烟正从窗户口不断涌出。后来查明,火灾的原因是电路板老化,按理来说,这应该是场意外。

    这件事彻底颠覆了苏真的世界观。

    他找到和他一起玩笔仙游戏的女生,问她有没有遇到奇怪的事。

    女生叫陈玲,她原本已经快忘了那场心血来潮的笔仙游戏,可苏真的态度勾起了她极大的兴趣,在她的再三追问之下,苏真将事情简单地告诉了她。

    “你是说,你会经常收到一些预言纸条,纸条上的预言必定会成真?”陈玲感到惊诧。

    “对!”

    苏真说:“你们不是都很好奇,那天我为什么会去办公室报火警吗,因为……”

    苏真取出了那张纸条,递给了陈玲,陈玲将信将疑地接过纸条,反反复复看了好多遍,口中不停喃喃:“真的会有这种事吗?”

    “那次笔仙游戏后,你真的没有遇到任何奇怪的事?”苏真反复确认。

    “没有。”

    陈玲摇了摇头,她对苏真遇到的事更感兴趣,又激动又紧张地问:“还有别的纸条吗?就是……新的那种。”

    “我找找。”

    这些纸条通常会在课本里随机出现。

    苏真翻了一阵,从历史课本中抽出了张新的,他深吸了一口气,将这张纸条递给了陈玲,陈玲见他神色凝重,也倍感紧张,接过纸条时手忍不住发抖。

    陈玲读了两遍,手不抖了,脸颊却泛起了不和谐的红色。

    紧张感一扫而空,她将纸条揉成团扔在地上,骂道:“苏真,你真是够了!以后再和我开这种玩笑,我就不理你了。”

    苏真困惑地捡起纸条,展开,也愣住了:

    “下午六点三十,放学。”

    陈玲不再相信他的说辞,哪怕今天最后一节英语课真的准时下课了。

    之后,一直到期末考试的一个月,苏真再也没有收到过类似的纸条。

    他将这件事发到网上,想问别人有没有类似的遭遇,只收到一个ID佳期如梦的一句“挽尊,楼主故事编的好假”的回复。

    天越来越热,考完试后,暑假就来了,他半个暑假都是在医院过的,母亲的病情在这个炎热的夏天有所好转,几乎到了可以出院的地步。

    暑期最后三天,他翻开了作业。

    夹缝中出现了一张小纸条,纸条上红色笔迹端正得像是打印上去的:想救你妈妈吗?

    苏真以为一切都要步入正轨时,诡异之物像是阴暗里藏匿已久的老鼠,冷不丁又爬了出来,朝他啮齿,三十八度的天,他直勾勾地盯着字条,冷汗直冒。

    救妈妈……

    可是母亲的病快要好了啊,医生说再过两天就能出院了。

    叮铃铃——

    电话铃声响起,他惊慌失措地接起电话,父亲疲惫的声音夹杂着哽咽,他带来了母亲病情恶化的消息。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苏真挂断电话后,对着纸条不停念叨,历史作业里的纸条像是能听到他说话,替他解答了疑惑:

    我是你的干娘,你替我做事,我可以帮你。

    干娘?

    童年的记忆再度被勾起,他第一个想到那株老榕树,想到母亲领他叩的三个响头。物久而成精,难道老榕树没有死在那年春天,而是变成了什么东西缠在了他的身上?

    “我可以帮你什么?”苏真喃喃自语。

    他翻开叠在下面的政治课本,再次看到了一行令他诧异万分的字:

    救救我。

    “救救我?”

    看到这三个字的时候,苏真猛地生出一股窒息感,充斥四周的空气变成了水,朝他的鼻腔与嘴巴里倒灌,令他的呼吸都变得困难。

    “怎么救你?”

    苏真预感到,下一张纸条上的内容会解答他的疑惑。

    如他所料。

    下一张纸条上的字迹很简短:

    重回故地,与我立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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