蚂蚁文学 > 上仙有劫 > 第76章 雪落眉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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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木佑惊怔片刻,喃喃道:“你倒也没错,毕竟是九渊魔气,的确不能让他活着,但是——”

    但是你既是为改变他的命数而来,却又成就了他的劫数。

    可是仔细一想,这竟是个死局,谢拂池私自插手苏镜尘的命运,致他生生世世惨死,她若再插手人间事,恐怕牵连的就不止苏镜尘一个人。

    她既想弥补,最后却又亲手杀死他。

    天道既定下苏镜尘的下场,那么她这一子无论落在何处,都挣脱不了既定的结局。

    谢拂池低下头,静静看着手中的杯子,任自己的影子在杯中摇曳,“他死前问我为何来此?那个时候我才想起来,我是为护他周全而来。于是我用毕生所学为他锁住魂魄,但——”

    她掀起袖子露出上面的咒文,一声笑,“天道竟看不得我更改它为苏镜尘定下的命数,降罚于我。”

    那一次天罚令她痛苦万分,又加之仙心失守,经脉逆流,整整躺了三年,晏画拿流水的天材地宝养着,才没让她成为废人。

    只是此后数年,直至如今,她都需要靠镇心丹维持灵力,即使成瘾,也难以割舍。

    每一次灵力匮乏,她都会想到那个雪夜。

    素雪,明月,躺在雪地里的苏镜尘,被天罚的谢拂池。

    谢拂池深深地舒出一口气,“你看,我本就是要被天罚的人,为什么非要到最后才肯出手?天道天道,难道只是顺它者生的道吗?”

    谢拂池修的乃是剑心通明,意志坚定,但陷入偏执便一发不可收拾。

    对自己信念的动摇,起初只是一根杂草,在苏镜尘的七世劫难里逐渐庞然,最后长成参天大树。

    苏镜尘之死,无疑是最后一击,将她的仙心一举洞穿。

    “他一日不活,我一日为那个无能为力的谢拂池而感到羞愧,我便是要告诉天道,我不服它。”

    “木佑,我不是在救他,我是在救我自己,我怕再这样下去,迟早生出心魔。”

    “可是——”木佑迟疑道:“倘若再次天罚该怎么办?”

    谢拂池眸中微光如火,“坦然受之,天亡我身,不可亡我心。”

    话已至此,木佑饮尽杯中酒,道:“看来你这条贼船我是下不得了。只是你不怕即使重聚魂魄,也会有九渊残气附着吗?”

    “我不能担保一定没有。但若真……我会将他永囚此处,不会祸及苍生。”

    “你真是……”

    思虑竟是周全至极,想来此事并非她一时兴起,而是苦思已久。木佑一时也语塞,该怪她当年不该一时私心作祟,还是怨她道心不坚?

    他叹口气,掌心一翻,潭水之上一朵青莲缓缓绽放,幽气四溢,片刻之后,青莲飞落岸边,化作四四方方的一只冰匣。

    月光沉静,棺中人闭目沉睡。

    谢拂池心念一动,却没有立即走过去,反倒看着木佑,“若真有什么意外,我也不能牵连你,你先出去。”

    木佑知她不想自己掺和太深,故而点头,“我在山外为你护法。”

    眼见木佑离去,姮媞才从谢拂池袖中爬出来,沿着她的袖口一直爬到肩膀上坐下,仰头道:“这轮月亮比你心里那轮漂亮多了。”

    谢拂池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按照她之前给自己的阵法,咬破指尖,以血在冰棺之侧绘下阵法。

    她其实于阵法一事上着实知之甚少,否则当初在虚华镜也不会被一个星衍阵困了数日。她擦了画,画了擦,待那血腥阵法覆满棺身,脸色都苍白了不少。

    此时只待子时,百鬼夜行,眉山三百里内的阴气都会被引此处,供苏镜尘散碎魂魄栖身。

    这时她才直起身,向那棺中望去,尚未看清,眉心忽的一凉,她抬指一抹,竟是一片雪花。

    盛夏之夜,细雪飘摇。

    冰棺被风雪淹没,层层笼上素白,谢拂池以指拭之,竟不能化开寸缕。

    而山下木佑浑然不觉,只一阵寒战袭来,令他不由心慌,“奇怪,怎么这么冷?”

    落剑峰之所以叫做落剑峰,乃是因为它的峰崖之上有一奇石飞出,如剑落九霄,只抵穹天。

    此时明月之下,飞石之上,一个人影缓缓现身,鸦发如墨,长带当风。

    他的面容渐渐清晰,眉眼如画,却冷静如雪。

    刹那间,谢拂池只觉一股寒意从头浸到了脚。她忽然想说点什么,却好像有没什么可说的。

    时嬴当然没有她想的那么好骗,落剑峰的异常他必然知晓,只是没有寻到线索而已,如今……

    她轻声道:“你是跟着我来的吗?”

    时嬴沉默片刻,“不是,我只是猜到你会今夜来此。”

    谢拂池一时千头万绪不知如何说起,自己的确是犯了禁,况且苏镜尘此人还是魔气宿主,叫她如何开口?

    不过,事已至此,她不能退。

    她仰头,诚恳道:“能当作不知道吗?”

    她眼中带着最后一点微薄的希翼,映衬月光像未融的残雪,就有了那么一丝小心翼翼与恳求。

    时嬴从未见过她如此模样,不觉一怔。

    他从那些零碎的片段中还原出过往,谢拂池历劫,杀死魔气宿主苏镜尘,功德圆满,至此得以成为司首。

    然而,在谢拂池开口问他要心头血时,他已隐约猜到她的目的。

    那是他的本源之力,固然有很多作用,可是魂珠,人间泪,其间种种,令他只想到一个极为古老的咒术:招魂。

    三界水,妖魂珠,集四界之力,还一人之魂。

    可是他还是不明白,既然谢拂池已经杀了苏镜尘,又为何一定要复活那个凡人?就只是因为一段过往吗?

    时嬴无言,谢拂池以为他有所松动,急忙道:“我只需要一个时辰,过后我自己会去向天君请罪。你放心,我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他这副身躯也到了要化虚的时候,我只想帮他聚魂,不会强行让他留世。”

    请罪?若是请罪,那便是公之于众。那么她心心念念的司首之位,她在舟上说过的凡仙天人愿景,她为掩盖服食镇心丹所做的努力,都将付之一炬。

    时嬴喉间微涩,“为什么?”

    雪擦过肌肤,化为细雨,顺颊而下,谢拂池一时沉默。那个故事能够打动木佑,却不一定能打动时嬴。

    木佑并未见过苏镜尘汲取魔力的样子,自然也不清楚那种力量有多可怕,然而时嬴知晓,并且先代帝君更是死于九渊魔气。

    他寻常虽神情冷淡,对万事都不放在心上,然而九渊却像是他的死穴,一旦触碰,则不可饶恕,她绝不能提什么九渊魔气之类的话。

    她踌躇一下,还是决定如实回答:“我想再见他一面。”

    只是为了见一面,就要行此逆天之术?还是一个魔气宿主?她竟这么执着执着到不惜放弃一切去见那个人最后一面。

    神君的眸光彻底沉了下去,深不见底,唇亦紧紧抿着。

    他道:“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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