蚂蚁文学 > 上仙有劫 > 第171章 从未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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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他说的第一句话。谢拂池无言地看着他,唇角颤了一下,却浮现一点促狭的笑,嗓音却轻地很:“放心,我现在可没有在调戏你。”

    他们长久地对视着,谢拂池始终眸光清明,没有半分类似于同情,亦或是躲避。

    他闭目,转过头把脸埋到她的衣衫里,似是无声地叹息了一下,压着她的手无力地垂下了。

    谢拂池也没有再刺激他,只是隔着衣料,缓慢地替他治愈那些伤口。他拢上衣襟,背脊重重靠在树干。

    无法愈合的伤,令此刻他脆弱地像个凡人。

    这一刻他忽然明白谢拂池吞下镇魂的心情,此生除却这身灵力,她并无什么可以依赖的,仰望天上的明月,一个人走了八百年,风霜雨雪沾衣而过,依然孑然一身。

    纵然付出的是沉沦,也无法失去让自己可以心安的仰仗。

    不知为何,他对她极致的爱里总是掺杂一丝零星的恨,恨她的无私,也恨她的独立与冷漠。

    燃雪坐在树上维持着结界,察觉到这种古怪的氛围,不由低头看了一眼。

    只见他的阿姊解开了手腕上缠绕的发带,手指穿过那个少年的黑发,一点一点,笨拙又缓慢地替他束起凌乱的发。她是懂得怎么去照顾一个人的,就如这千百年照顾她自己一样。

    他分明看到阿姊动作迟缓,仿佛她的心也在迟钝地思考着什么,忽然间坏心思趴在他耳边吹了口气,像个登徒浪子似的:“你不是要我跟你走吗?我现在来了,你打算带我去哪?”

    燃雪何曾见过她这般轻薄模样?一时怔怔,忽然间眼前一黑,一张扶桑叶劈头盖脸地被风吹挡在眼前,怎么也拿不下来。

    时嬴眸光微微闪动,“回天界。”

    谢拂池收起施法的手,笑道:“好啊,回天界的话苍黎山那么有钱……唔,而且对于天君而言,十八部是悬在头顶的一把刀,辰南也未必不是心头大患,只要苍部依然认你做帝君,这件事就有转圜的余地。说简单些,我们现在急需找到真凶,再利用你苍黎氏的身份去拉拢天君,就有机会翻盘。”

    她一气说了许多,时嬴却置若罔闻一般,她强迫他看着自己的眼睛,冷静地分析着:“当年一事老天君可能还是主谋之一,但是以我对扶昀的了解,说他沽名钓誉也好,虚情假意也罢,若能怀柔,他绝不会使用暴力手段。”

    她依然希望他能成为那个干干净净的苍黎帝君,他嘴角漫上一丝苦涩笑意,像秋后微弱的萤火,风吹过就会消失不见。

    “拂池,如今并非是那一百多人性命的问题,而是辰南想让我死。”

    他的声音虚弱,却字字清晰。

    “我既已想起过往,辰南绝不会放任我活着。扶昀自己尚且要对辰南退避三舍,又怎会冒着风险站在我这边?”

    这也在她的意料之中,谢拂池垂头,声音也有些颓然,“但你毕竟是苍黎唯一的血脉……”

    “倘若我父君还有血脉留存在世呢?又或者……”他眼中有晶莹而微弱的芒,倏尔湮灭,“我根本不是苍黎氏的后裔呢?”

    谢拂池呆住了,“你不是苍黎氏后裔,那你又是什么?”

    她一向敏锐多思,但这个问题她从未想过,时旻帝君怎会对一个无关的人如此付出?可是细细想来,却又隐约觉得并不十分惊讶。

    他银瞳轻阖:“你自然想问我是什么东西……自从有记忆起,父君就叫我时嬴,可无论我怎么努力,都没有办法让自己像正常人一样,父君只好日日用神力为我遮掩。”

    “我从小不能握剑,不能习武,但凡我所沾染的灵器,都会成为彻头彻尾的凶恶之器。”他面色依旧平淡,语调却低沉下去,“我想你也记得那柄烬霜。”

    谢拂池当然记得烬霜,那是一把不折不扣的仙剑,但从时嬴手里出来以后,即使放在昭华殿五年,也没有恢复它的半分灵性。

    “甚至因此我失手杀死了一个我身边的仙侍,名曰翠玉明。有一段日子,我连睡觉都会绑住自己的手脚,害怕身边的人变成下一个翠玉明。苍黎一脉最出名的是剑术,但父君他从未因此责怪过我,一直陪着我,而千百年来也只有父君不害怕被我伤害。”

    “而辰南却逼着我亲手杀了他。”

    说到这里,不知是伤还是浮现的往事,令他眼中露出一丝痛苦神色,却又很快隐忍下去。他语调平稳,呼吸却沉重起来,似乎在竭力压抑着汹涌的情绪。

    “无论如何,我一定要杀了辰南。”

    他从未这般剖开自己的胸膛,与一个人说出自己的过往,于是一番话说的又慢又艰难。

    树下一片死寂,唯有扶桑树叶上一颗颗晶莹的雨水滚落的嘀嗒声音。

    谢拂池抬手抹去滴在额上的冷雨。

    良久,他笑了一下,脸上却看不出多的情绪:“而你回天界,就不必被我的事所牵连。我也不能让你将我此刻关入无妄海。”

    谢拂池张了张嘴,头一回觉得自己似乎对他说的话残忍,“时嬴……”

    他抬起头,殊无颜色的眼中倒映着江面的波光。

    谢拂池又想起五年前云行殿的那个傍晚,少年坐在窗后,光与影交错在他脸上,微醺的霞光铺满长廊。

    他问:“要回去了吗?”

    那时候谢拂池并不懂他为何身居高位,却总是一副很寂寞的模样,不愿意让人亲近,也不愿意亲近别人。

    翠玉明的名字,原来是这样得来的。

    痛苦的记忆虽然被封印,但他灵魂深处依然留存着深重的罪恶。他执着地想杀死任何一个九渊宿主,冥冥之中,是不想重蹈覆辙,亦是对自己的一种厌弃——

    他厌恶九渊之力,也是在厌恶着不够强大的自己。

    谢拂池修长纤细的手指一点点蹭过他的眼睛,开始认真打量。这样奇怪的体质,必不是苍黎氏的特征,但时旻也全然没有理由因为一个不相干的人放弃自己与琯华的未来。

    那么作为时旻帝君曾经的知己辰南,想必也清楚这一点。不过真相如何已不怎么重要,时嬴如今帝君的身份毫无意义,不过在维持着表面的平衡。

    他又缓缓闭上眼睛,鸦睫如羽,眉似刀裁,几日不见,他眉目却越发精致深邃起来。

    他似乎是一个等待判决的囚徒,任她拒绝的言辞将他再度打落深渊,他已然失去所有,她亦不可能抛弃一切倒戈相向。

    雨滴在衣襟晕开深色,他等来的是眼眸上的一个吻。

    她柔软的唇落在眼角,带着山茶花的幽冽。

    “天界太闷了,我暂时还不想回去。”

    在他僵住的时候,谢拂池已经退开,“现在要杀辰南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况且他如今如日中天,你又伤成这样……先离开一段时间如何?”

    他沉默着凝望她,脸色比刚刚更加惨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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