蚂蚁文学 > 皇朝秘闻 > 潜龙在渊 第二十七章:两道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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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个月后

    钟烁的身体已经完全恢复过来,虽然多年来不断遭遇意外,陷入险境,但没有破了相还真是幸运。

    十年前,神龙十六年,由于年纪也不小了,钟烁和钟毓便从二夫人的俯兰阁搬出。

    钟毓搬到了西侧的毓秀居和二夫人的俯兰阁相邻。钟烁则搬到了东侧的听雨轩,紧挨着钟泽的长乐阁。而道长为了方便保护钟烁也搬到了东侧的静尘居。

    天色已晚,无尽的夜空中繁星点点,一闪一闪地仿佛一颗一颗晶莹的宝石镶嵌在黑色的布匹上,光彩斑斓。

    咚咚咚……

    寂静的晚上,六子的房间漆黑一片,此时却突然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躺在床上的六子猛地睁开眼睛,反手抓住一枚龙头匕首,眼神如猎豹一般紧紧盯着房门。

    咚咚咚……

    敲门声再次响起。

    六子装作被吵醒的样子,轻声说道:“这大半夜的,是谁啊?”

    “贫道罗三!”

    门外响起道长的声音,六子瞬间放松警惕,急忙收起匕首,然后笑着打开房门:“原来是道长啊,快请进!”

    道长摇摇头,和善地说道:“就说几句话,贫道就不进去麻烦小哥了。”

    “道长有什么吩咐?”

    道长笑呵呵地摆了摆手:“吩咐谈不上,只是你们明天就要远行,有几句话要叮嘱小哥。”

    六子走出房间,侧耳静静地听着。

    顿了顿,才听见道长静静地说道:“明天你们就要启程去州府,此番外出或许有些不太平。虽然你之前已经去过州府几次,路况都比较熟悉,但此次与之前都不同,一路上,你要保持足够的警惕,保护好钟烁的同时也要照顾好自己。”

    六子皱着眉头,疑惑地看向道长:“道长您不和少爷一起去么?”

    道长摇了摇头,抬头看向无垠的夜空,语调中夹杂着丝丝的惆怅:“贫道在扶风县呆了十八年,过了十八年的悠闲日子,也是时候离开,去闯一闯世间的风雨。”

    知道道长已经做了决定,六子拱手俯身:“那小的便祝道长一帆风顺!”

    道长笑着点点头,然后转身离开,可走到半路却又停下来说道:“对了,你那柄龙头匕首,我曾见过!”

    六子顿时瞪大了眼睛,瞬间有无数的话想要说出口,想要再问仔细一些,却被道长无情打断:“那人的性子比较闷,没想到他会把龙头匕首送给你。若是你们有缘,会再相见的。他教你的降魔拳变化万千,日后要勤加练习,多多揣摩。若是练得差了,日后见面时别说他不认你这个徒弟!”

    六子眸含热泪,模糊了双眼,拱手俯身行礼,嘴唇颤抖着说道:“多谢道长教诲!”

    再抬头时,道长已经走远了,慢慢地消失在视野中,而夜色依旧。

    第二天清晨

    不同于往日的慵懒,二夫人早早地起床,笑着看了一眼身旁仍在熟睡的钟业,而后蹑手蹑脚地走出房间。

    穿过长廊庭院来到钟烁的院子,二夫人朝着院中打扫的仆役问道:“烁儿起来了么?”

    那名杂役行了礼,摇了摇头。

    二夫人眉头微皱,脚步匆匆来到门前,示意一旁的兰芝敲门。

    砰砰砰……

    兰芝轻轻敲门,还不停地喊着:“二少爷,起床了,二少爷,起床了……”

    被搅了清梦的钟烁心中烦躁,不耐烦地大喊:“谁啊?大清早的还让不让人睡了?”

    兰芝转过头,无助地看向二夫人。

    二夫人可不惯着钟烁,黑着脸朝着房内大喊:“臭小子,知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还不赶紧起床!”

    钟烁似是想到了什么,猛地一激灵跳起来:“马上起,马上起!”

    吱呀一声,房门被钟烁拉开。

    二夫人板着脸,故作冷酷的问道:“东西都收拾好了么?”

    “所有的东西,昨天都已经准备妥好了。”

    二夫人白了钟烁一眼,没好气地说道:“赶紧洗漱、吃饭,过后送你出城。”

    “知道了。”

    扶风县城外,一条古道蜿蜒曲折通向远方,此时的阳光并不刺眼,清风带着丝丝凉意微微吹拂着,几座供行人解渴、充饥的简易茶水棚子搭在道旁。

    两辆马车沿着古道缓缓从城内驶出,两名训马师各骑一马跟在马车后面,两匹马资质中等,不高不矮,不壮不瘦。

    驶出城门一段距离后,马车停下来。

    六子急忙从马车上跳下,从马车后面取下凳子当做台阶摆在马车旁。

    从前面的马车上下来一名少年和一对中年夫妇,后面的马车上下来一名少女,那少女生的眉清目秀,身姿高挑,乌黑的长发在风中飘荡着,缓缓来到三人身边。

    钟烁向四周望了望,疑惑地看向钟业:“怎么不见师父?”

    “你师父不来自有他的道理,你就不要多想了。不过,道长让我带话给你。”

    钟烁的眼睛顿时亮起来,迫切地问道:“师父他都说了什么?”

    “道长说:‘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不要一副小姑娘做派,淡然处置,方为男儿本色。既然有离别的时刻,那自有相见的那一天。到重逢的那一天,愿同你共饮一壶酒!’”

    听完,钟烁陷入沉默,顿了顿,却又哈哈一笑:“孩儿知道了!”

    拍了拍钟烁的肩膀,钟业语重心长地说道:“烁儿,此次前往州府参见秋闱,要不急不躁,平常心对待即可,不必过分在意。然出门在外,不比家中有族人庇护,你品性纯直又跟着道长修习武艺,学得一身本领。但让为父担心的是,若遇不平之事,又事不关己,为父希望你尽量不要出手,免得牵连己身,让你娘和妹妹平添担忧。记住了么?”

    钟烁面露难色,钟业说的话有违他的本意,这让他心中有些不舒服,但看到一旁脸上挂满担忧的母亲,又无奈地说道:“儿子知道了。”

    二夫人眼中含泪上前给钟烁整理衣衫,哽咽着说道:“烁儿,该叮嘱的你爹都叮嘱过了。但娘想说的是,出门在外,该吃吃,该喝喝,好生照顾好自己的身子。”

    钟烁眼睛微微湿润,点点头。

    钟毓眼中含泪,哽咽着说道:“兰莜,把东西拿来。”

    身旁的婢女急忙取出一个精巧的盒子。

    钟毓接过,然后打开盒子,来到钟烁身边:‘知道烁哥哥要去参加科考,毓儿做了一副手链,上面串了两个玉牌。玉牌上找人刻了字,希望烁哥哥可以金榜题名,平安顺遂!’

    钟烁笑着接过手链,戴在左手上,看了看玉牌上雕刻的字,轻轻地读出来:“平安顺遂、金榜题名,毓儿辛苦了。”

    另一边,六子的母亲—春娘叮嘱着:“记住你师父的话,跟在少爷身边,不要偷懒,好好做事,别忘了按时吃饭……”

    “知道了。”

    和春娘告别,六子牵着马站在路边,静静地等着钟烁。

    钟业抬头看了看太阳,催促着:“时间也不早了,赶紧出发吧!”

    将包裹背在身上,腰挎长刀,钟烁拱手,俯身向父母和妹妹告别。

    钟业揽着二夫人,点了点头,钟毓俯身行礼。

    钟烁从六子手中接过马缰绳,翻身上马,挥手朝后面大喊道:“都回吧,回吧!”

    说完,然后头也不会地策马远行。

    知道看不见钟烁的影子,送别的众人才转身离开。

    两人一路策马飞驰,跑了许久,人和马匹都累得不行。

    两人决定停下,坐在路边吃些东西,顺便也让马吃草休息。

    停下来没多久,从后面突然传来一道声音,临行前受到道长叮嘱的六子,下意识地握紧腰间的刀柄,警惕地看向那人。

    “前面骑马的兄台,稍等,稍等……”

    只见后面那人骑着一头跛脚的老驴,身着粗布长衫,看得出已经浆洗了多次,失去了原本的颜色。

    没多久,一人一驴摇摇晃晃地来到近旁。

    钟烁虽不以衣衫新旧待人,但却知道出门在外需要与人保持足够的距离,朝那人拱了拱手,板着脸说道:“这位兄台刚才叫住我等,有何指教?”

    那人却仿佛没看到钟烁那副拒人千里之外的冷酷模样,仔细打量了钟烁一番,堆着笑脸摆了摆手:“指教谈不上,出门在外,多条朋友多条路。之前便看到两位策马飞驰,英姿飒爽,在下神而往之,渴望结交一番,在下郭宇飞,扶风县、牛头镇人士,不知兄台……”

    钟烁脸色冷漠地说着:“在下钟烁,他叫六子,我们都是扶风县人士。”

    郭宇飞却是满面笑容:“哦?那我们还是同乡,这可真是太巧了!”

    六子则是白了郭宇飞一眼,暗自不屑:人还没出扶风县呢?问十个人,九个半都是同乡,还说什么好巧,呸!

    郭宇飞自顾自地说着:“在下是位读书人,此番准备前往州府,参加今年的科考。不知钟兄要去何处?”

    钟烁答非所问,随意搪塞道:“郭兄既然去州府,那咱们自然是同路的。”

    郭宇飞听到这,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这可太好了!”

    钟烁顿时起了好奇心,不解地看向郭宇飞:“郭兄为何如此高兴?”

    郭宇飞摆了摆手:“哎……叫郭兄显得太客气了,既然咱们同路而行,叫我宇飞便好。”

    一旁的六子顿时不高兴了,带着不屑的语气说道:“我们骑得的是快马,你骑的是驴,一快一慢,谁要和你一路同行!”

    钟烁笑着拍了拍六子的肩膀,没有出言训斥,而是淡淡地看向郭宇飞,看他如何应对。

    郭宇飞涨红了脸,气愤地指着六子:“你,你……我辈读书人,不和你这般莽夫计较。”

    六子瞪了郭宇飞一眼,不再与他争辩,转身坐在一边吃着干粮。

    钟烁笑着说道:“我们都是粗人,郭兄是读书人,不要和我们一般见识。”

    郭宇飞冷哼一声,拱了拱手继续说:“还是钟兄你更加明事理一些。不过,在下目前有个小麻烦,还望钟兄高义能够出手相助。”

    钟烁正欲拒绝,却被郭宇飞抢先说道:“钟兄先不要急着拒绝,此事对钟兄也是有些好处的。”

    看了一眼还在吃草的马,钟烁闲的无聊,想着就当做是打发时间了:“愿闻其详!”

    郭宇飞故作神秘地说道:“钟兄可知前面不远,有一道桥,名叫‘两道桥’。”

    钟烁摇了摇头:“这可真是奇怪,明明只有一道桥,为何将其称作‘两道桥’?”

    郭宇飞看到钟烁满脸的疑惑,顿时心中颇为得意:“这是因为此桥处在边界上,桥这边在扶风县的地界,而桥那边在州府直管的地界。不论是上桥,还是下桥,两边都要收取过路钱。从扶风县这边上桥要交五文钱,到州府那边下桥要交五文钱。过一道桥,要交两道钱,因此附近的百姓将这道桥称作‘两道桥’。”

    钟烁不知郭宇飞说的是真是假,转头看向去过州府几次的六子,只见六子点点头,示意郭宇飞说的不错。

    确认了事情真假,钟烁笑了:“这事可真有意思!在下还是头一次听说。不过过桥收的钱又不归我管,为何郭兄说此事与我有好处呢?”

    郭宇飞继续解释着:“守在桥头的差役是按人头收钱的,三人以下,包括三人过桥钱都是五文,三人以上则要以三人为一份,每三人交五文,不足三人的也要交五文。既然钟兄也是前往州府,不如咱们结伴过桥,各出五文钱,如何?”

    六子看了郭宇飞一眼,心中虽然对他有些抵触,但这次也没有多说什么。

    从衣服推断出郭宇飞手头不宽裕,且同为读书人的钟烁也想帮郭宇飞一把:“既然郭兄开了口,那咱们便一道过桥。”

    见谈好了过桥事宜,郭宇飞又讲了许多有趣的事情,讲了他曾经的一番精彩过往,当然,这些精彩的事件中有多少主角是他自己,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

    吃饱喝足后,三人、两匹马和一头驴重新上路。

    两人一路闲聊。

    钟烁得知郭宇飞三年前曾经参加过一次科考,奈何运气不好没有中举,如今是第他二次参加秋闱。

    郭宇飞神情激动,说的唾沫星子乱飞:“三年前,各县的才子汇聚州府,吟诗颂词,热闹非凡,又同入贡院,奋笔疾书,博取前程,之后又遇中秋佳节,大家又一同赏明月,共饮桂花酒,好不快活!”

    钟烁有些羡慕地说道:“郭兄那时的纵情恣意可真让人羡慕!”

    可随着一声长长的叹息声,郭宇飞的脸色变得落寞,语调也变得沉重:“那时的日子的确让人羡慕,有时甚至让人感到不真实,犹如做梦一般,可只要是梦,终会有醒来的一天。”

    “考试结束一个月后,放榜的日子到了。我怀着激动的心情前去查看,可我把榜单看了一遍又一遍,始终没有找到我的名字。那一刻仿佛天都塌了,我心若死灰,我不甘心,我愤怒地大吼!”

    顿了顿,郭宇飞继续说道:“可不甘心又能怎样呢?就算把喉咙喊破又能怎样呢?对落榜的结果没有任何的改变。于是我推掉了好友的邀请,当然他们当时也只是客套一番,并不是真心想要邀请我。他们知道我落榜了,又无家产傍身,便觉得我没有了结交的价值,刻意疏远我。这些我都能察觉到的。”

    “我本以为只有读书人会精打细算,投机钻营,生活了几十年的街坊四邻品性会好一些。可等我回到家乡却发现只要是人都一样。大家知道我落了榜,以前见面还会笑着打招呼的乡亲,竟连话也不说了,有时就算说了话也是一番揶揄。”

    “从那以后,我知道了世情冷暖,知道了人性凉薄。你没有利益让人所图,你就什么也不是!有时就算是你的亲戚,也会让你寒心……”

    骑着驴的郭宇飞还在说着,但钟烁却没了听得心思。

    钟烁沉默着,虽然没有经历过郭宇飞说的事,但他也能体会到郭宇飞的几分无奈。

    钟烁也读过圣贤书,书中教人向善,也听过家里孙夫子讲大丈夫应当为国为民的教诲,甚至道长也交给他许多东西,那是孙夫子不曾讲过的权谋纵横与铁血无情。

    那时的钟烁还不曾理解,为什么道长讲的和书中所写,和孙夫子讲的都不一样。

    可现在听了郭宇飞诉苦一般的讲述,钟烁开始慢慢地理解到,这个世界可能是冰冷而又残酷的。

    道长讲的可能是对的!

    不知不觉间,三人交了钱,踏上了那座有名的‘二道桥’,可桥上的景色一般,没什么可看的。

    下了桥,三人就要作别,可郭宇飞却叫住了钟烁:“钟兄,看得出,你家境优渥,甚至你的小厮也比我有钱。当我提出一道过桥的想法时,你本可以冷嘲热讽地将我轰走,可你没有,你没有看不起我。你维护了读书人的自尊与我那一分可怜的尊严。我心里感激你。若有朝一日,你需要我的帮助,即使粉身碎骨,我也会报答今日这份情谊!”

    钟烁想要再说些什么,却见郭宇飞深深地弯下腰,几乎与地齐平:“钟兄,咱们宁州城再见!”

    “好,咱们宁州城再见!”

    说罢,钟烁大笑着转身上马。

    六子看向郭宇飞的眼神也不再抵触,朝着还在弯着腰的郭宇飞拱了拱手,翻身上马。

    微风拂过,两人两马,心情愉悦地奔向州府—宁州城。

    这是钟烁第一次走出扶风县的地界,走出那个温和幸福的小窝,带着对世界的懵懂认知,走向滚滚红尘,去经历属于他自己的爱恨情仇,感受着他独有的酸甜苦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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