蚂蚁文学 > 皇兄何故造反? > 第一千一百七十七章: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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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聪说完之后,殿中沉寂了片刻,这股安静,反而让林聪心中隐隐有一丝不安。

    不过所幸,这般气氛只维持了短短的片刻,随后,天子的声音便响了起来,问道。

    “林卿,你要解释的,都说完了?”

    这句话听起来有些不妙,林聪的心头警铃大作,思忖了片刻,方道。

    “陛下明鉴,臣还有一事要奏!”

    “说吧。”

    不知为何,天子在这个时候,表现出了超乎寻常的耐心。

    于是,林聪踌躇片刻,也只得硬着头皮,从袖中拿出一份奏疏,递了上去,道。

    “此前臣在殿前,曾具本参奏矿税太监刘安等人欺压百姓,其后,臣调任大兴知县,继续查探此事,如今案情基本已明,刘安纵容手下殴伤百姓,巧取豪夺,俱有实证,恳请陛下严惩。”

    很明显,这份奏疏,林聪是提前准备的,但是,在这个场合下呈递上来,其实多少有些不合时宜。

    毕竟,他刚刚以保护之名,将刘安强行带回了县衙,现在,他是否越权关押矿税太监还没论清楚,这个时候呈上这份奏疏,便更会让人觉得,他之前的举动,是在借题发挥,故意和刘安为难。

    天子倒是没什么特别的反应,拿起奏疏,翻看了一下,旋即,眉头微皱,然后目光落在一旁的刘安身上,道。

    “怎么回事?”

    口气并不算特别严厉,但就是带出的那一丝隐隐的怒意,便吓得刘安立刻跪倒在地,连声道。

    “奴婢知罪,请陛下饶命!”

    这般作态,倒反而让在场的一众大臣有些好奇,这奏疏当中到底写了些什么了。

    不过,天子显然没有要把内容现在就公布出来的意思,摇了摇头,道。

    “也罢,皇庄的差事你不用管了,回宫去,领三十板子。”

    “谢陛下,谢陛下……”

    闻听此言,刘安的神色一紧,却不敢怠慢,叩了几个头,然后便小心翼翼的退出了大殿。

    只不过,离开的时候,他的眼神却始终落在林聪的身上,带着一丝怨毒之色。

    当然,这点小动作,放不到在场这些大佬们的心上,他们在意的是,天子这次处置的这么干脆利落,好像是……早就打算好了似的!

    对刘安的处置,虽然看似平淡无奇,但是实际上,对于内宫的宦官来说,这已经是很重的惩罚了。

    毕竟,皇庄这种肥差,盯着的人多的是,而刘安又不是舒良这样简在圣心的人,这次他被去了差事,想要再爬上来就难了。

    相比之下,三十板子,反倒是小事了……

    这般想着,天子的声音又重新响起,这次却是对着林聪,道。

    “你说的事情,朕都知道了,大兴县刚刚闹出这么大的乱子,还需要人回去主持,回去好好当你的差吧!”

    口气温和,隐隐有勉励之意,以致于一直忐忑不已的林聪,都松了口气,躬身道。

    “多谢陛下,臣告退。”

    随后,站起身来,后退两步,恭敬的退出了大殿。

    不过,也同样是随着林聪的离开,殿中的气氛,却莫名的发生了一些细微的变化。

    虽然说,天子的脸色依旧平和,但是,在场的大臣都是察言观色的高手,他们敏锐的察觉到,这般看似平和的脸色下,藏着一丝冷峭。

    “刚刚的事情,诸位也瞧见了,都说说吧。”

    这话说的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倒不是意思不清楚,而是问的太模糊了。

    天子只说让他们发表一下对刚才事情的看法,可具体要针对哪一点来说,却并不明确。

    越是这种模糊的问法,有些时候越是难答,因为难以揣测,天子到底想要的是什么答案,一旦要是说的偏了,不免会让自己在天子心中的印象变低,觉得他们抓不到重点。

    因此,一众大臣们听了这话之后,脑子都开始飞速的转动起来,既然天子不说,那么,就只能靠他们自己猜了。

    当然,猜也是要有依据的,这件事情当中,所涉及的无非就是两方,林聪和刘安,一个是朝廷命官,一个是矿税太监。

    首先排除后者!

    虽然对于大多数的朝中官员来说,弹劾宦官,都是一个可以赚名声的好机会,但是,对于在场的这些人来说,他们早就已经不需要通过这种方式来赚名声,更重要的是,到了他们这种级别的人,并不会和朝堂上那些愣头青一样,对宦官怀有过于偏激的看法,就算是心中瞧不起,至少表面上也不会轻易表现出来。

    这件事情当中,刘安的所作所为肯定是有很多不妥之处的,但是,一则他是在给皇帝办差,虽然手段可能有问题,可皇帝毕竟已经处置了,再揪着不放未免不合适,二则,毕竟是内宫的宦官,能不得罪,还是不得罪的好。

    所以,重点肯定还是要放在林聪的身上,那么,关于林聪的一系列行为,到底该说哪个呢?

    殿中一众大臣面面相觑之后,内阁的罗绮被众人的眼神给推了出来,既然如今情况不明,那么就需要一个人来探一探皇帝的意思,这个人,自然只能从几个刚进内阁的人里头来选。

    和另外两个相比,罗绮久在京师,科道的资历也深,对林聪还算了解,自然是他来出面。

    “启禀陛下,臣以为此次民变来的突然,林大人的举措还算得当,控制的及时,并没有闹出太大的乱子,故而,倒还算是个能办差的人。”

    这话虽然小心,但还是明显带着对林聪的赞赏的,话音落下,底下一众大臣的目光,都不约而同的看向了天子。

    闻听此言,天子倒是点了点头,道。

    “嗯,的确是控制的不错,和往常各地报上来的消息,都差不多……”

    啊这……

    所谓听话听音,天子的这话,虽然口气没有什么变化,但是,话中之意,却不难理解。

    和各个地方曾经出现的民变一样,可以理解为都平稳的渡过了,也可以理解为……处理的很平庸,并没有什么出彩的地方。

    一念至此,底下不少大臣顿时想起了一个问题,当初林聪调任的时候,不少人觉得,这是天子在打压他,可也有一些人觉得,这是天子在考验他。

    如果说,后者才是天子的真正用意的话,那么再看这次的事情,有很多就能解释的通了。

    譬如说,天子为什么在处置刘安的时候那么干脆利落,很显然是早就知道了他的事情,所以,在等着林聪查他,可最后的结果,却有些出人意料,林聪倒是查了,也抓了,可偏偏,碰上了民乱这样的事情……

    目前看来,至少在这桩事情上,他的处置,是不令天子满意的。

    相互看了一眼,随后,次辅俞士悦上前,道。

    “陛下,臣以为此事当中,林聪的处置有所不当,这些商贾既然能够帮忙劝服百姓,那么大有可能,最初煽动百姓的就是这些人,如此举动,乃是公然和朝廷对抗,林聪不仅不察,而且还答应了他们的条件,虽说也平复了民乱,可仍有失职之罪。”

    和刚刚罗绮的观点截然不同,俞士悦像是又走了另一个极端,直接说林聪有罪。

    这话一出,底下的一众大臣再次看向天子,却见天子摇了摇头,道。

    “这话说的未免重了,好歹是稳定了局面,安抚了百姓,算是为朝廷立了功,总不能他平复了民乱,反而朕要怪罪他吧?”

    口气倒是颇为轻松,没有什么沉重之意,让在场群臣略略一愣,这夸也不是,骂也不是,天子到底在想什么?

    见此状况,朱祁钰叹了口气,肃然道。

    “林聪的事情,朕不会过多苛责,就让他继续在大兴县当这个知县吧,只是,诸卿可知,这次雪灾,不仅仅是京畿附近,河南,浙江,山东,都报来了灾情……”

    随着天子变了脸色,底下众臣也随之打起了精神。

    他们早就知道,光是区区一个林聪,肯定不足以将他们这么多重臣都召集在一起。

    天子既然让他们来,说明有更重要的事要商议。

    果然,不出意外的是,紧接着,天子便道。

    “这般事情,肯定不会只在京畿发生,朕是想说,如果各地的地方官,都是和林聪一样做法的话,那么,今冬过后,又会死多少人呢?”

    这一番话,让众臣都陷入了沉默当中。

    应该说,这是一个他们从未设想过的问题,倒不是说,他们没想过雪灾会死人。

    而是天子刚刚的这番道理,是他们从没有尝试过的视角。

    在场有不少人,其实都是有地方经历的,或至少,也是曾经在科道任职,到地方巡视过的,所以对于地方的状况,多多少少都了解一些。

    就像刚刚罗绮说的那样,林聪面对民乱的应对,其实基本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作为官员,第一要旨是要维持地方的稳定,甚至于说的残酷一些,官府之所以救灾,之所以赈济灾民,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这些人活不下去了,他们会形成动乱,这种民乱一起,小则当地的主官被贬谪甚至免职,大则会导致烽烟四起,演变成各路造反。

    所以,维持地方稳定,是地方官第一要考虑的事,这才是目的,少死人,只是达成这个目的的手段而已。

    既然如此,那么,只要目的不变,手段自然可以变化,林聪所做的,其实就是大多数的地方官会做的事,县衙并不直接插手民乱,或者仅仅只是从旁辅助,真正办事的,是地方的乡绅商贾之家。

    所谓皇权不下乡,便是这个道理,就拿这次的事情来说,老百姓当然知道,是商人在囤积居奇,但是,官府如果不插手,他们最多就是抱怨抱怨,就算是被逼急了,也是到县衙门口求告,或者是求商贾老爷们发善心。

    可是,有人把这些囤积居奇的商贾给打掉了,这些老百姓,反而会聚集起来反对,因为对于他们来说,高价的薪炭也还能买得着,总比买不着强,而且,他们不敢得罪这些豪绅,因为他们知道,这些豪绅可以轻易的对付他们,但是,围堵皇庄这样的事情,却反而做起来毫无压力。

    站在林聪,或者说站在一个地方官的立场上,他的目的是不起暴乱,或者说在起了乱子之后,能够将范围控制好,那么这种情况之下,笼络豪绅,反而是最便捷最好用的手段。

    事实上,对于在场的一众大臣来说,他们不怎么在意刘安的手段,很重要的一个原因,也是因为,抛除掉刘安宦官的身份之外,灾年之下,拿这些囤积居奇的商贾开刀,本就是常用的策略之一。

    林聪和刘安,实际上是地方官在面临灾年之下的两难抉择时,所走的两个不同的极端!

    一念至此,殿中的诸臣眼中泛起一丝明悟,他们隐隐明白,天子为什么要如此小题大做,因为一个区区林聪,而将他们全都叫过来了。

    这次的事情当中,天子不会降罪于林聪,因为,天下有很多个林聪,地方上的官员,不论是平时的各种徭役,刑案,民政等各种事情,都需要和当地的士绅打好关系,让他们来帮忙维持好一地的稳定。

    这种情况下,在遇见这种灾年的时候,有些人会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纵容他们囤积居奇,有些人会努力争取,和这些士绅谈判,争取能够拿到平价的薪炭出售。

    但是无论如何,敢直接和这些士绅商贾撕破脸皮的,终究是少数,因为这么做的代价很大,刘安就是一个例子,他收集薪炭,是为了百姓能够安全过冬,虽然说收集后的薪炭,肯定要统一调配,但是只要各处都能统一,那么,大兴县自然也不会拉下。

    可即便是如此,百姓还是被煽动的围了皇庄,哪怕他们知道,煽动他们的人,就是那些囤积薪炭的商贾,他们也只会选择把仇恨宣泄在刘安的身上。

    人皆如此……

    林聪的选择,可以说已经算是比较有良心的地方官了,但是……

    殿中的一众大臣抬起了头,他们已然明白了天子的意思,大多数人都这么做,不代表是对的,这后面一定跟着一个‘但是’。

    但是……再多的理由,都掩盖不了,这种做法其实是在草菅人命的本质!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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