蚂蚁文学 > 山河锦绣 > 序:第九章: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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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个多时辰后,金军帐中忽的响起角声,四周敌兵开始对浙营进攻,金军无火铳,在此战中的火炮又不多,对于仓促迎战的川营来说也许可收奇效,但对于准备充足且火器众多的浙营来说,实在是收效甚微,进攻许久仍未突破明军防线。

    就在这时,浙营的明军看见南方来了一大批人马,约摸三万左右,看盔甲旗帜竟是自家援军到来,浙营上下无不欢欣鼓舞,这批人马距此十里外扎营,金军见明军增援如此众多,便减缓了对浙营的进攻,抽调人力组织防御,浙营得到了喘息。

    可奇怪的是,来援明军竟不趁金军手忙脚乱之时发动进攻,竟就只是摆出阵势远远看着金人调整姿态,沈复等人愈发看不懂了。

    几方就这样互相干瞪眼,一直到天色黄昏。

    此时援兵终于有了动静,前军近一万人先行进攻,向金军主阵攻来,童仲揆见援军开始动作,便立即下令袭扰金军,拖住敌军后方以便友军打穿敌阵,如此便能一转形势,打败敌人。

    浙营派出一千五百人到外围,利用火铳火炮压住金军后阵,果然金人被这两处突变弄得昏头转向,一时不知主要防御哪边。

    只要打穿金阵,金人必败,童仲揆不遗余力消耗着炮弹,此时金军前阵都开始受到影响,变得松散起来,此时只要援军对其不断施压,一个时辰内敌军自溃。

    可没想到变故就在一瞬之间,援军前军与金军前阵刚接触不到盏茶功夫,中军里便响起金锣之声,前军闻声军心大乱,三万援军竟就这样扭头逃走了。

    如此变故一出,金军、明军都未反应过来,直至三万明军已逃遁至远处,金人才下令骑兵追击,步兵则在原地继续与明军作战,此一战便直至深夜。

    此前为与援军响应,浙营在围兵南方打出一处薄弱点,若援军持续在此进攻,必然获胜,可如今援军虎头蛇尾,未对金人施以重创便仓皇逃窜,浙营人手不足无法扩大战果,只能看着这处薄弱点被金人从容填补。

    在薄弱点即将消失的瞬间,十数骑明军从战场外冲进了浙营中,直奔中军大帐而去。

    一入军帐,便径直朝向童仲揆,抱拳跪地道:“童将军,小人有负将军所托,该军法处置。”

    童仲揆将兵士扶起,道:“到底出了何事?”

    兵士道:“小人去了辽阳,见到了袁应泰将军,细说此地情况,袁将军立即派出朱万良将军领军来援,可入夜时分败军回了辽阳,朱万良战死,副将姜弼独自领军回营,直说金军如何骁勇,援军如何血战惨败,袁将军说什么也不再派兵,有个沈阳来的王矫将军竭力劝说,反被关进大牢,小人实在无法再谏,只得冒死回来向将军禀报。”

    童仲揆听后喘息片刻,道:“壮哉我勇士,明知九死一生仍投身重围,就这副胆识,便比那些尸位素餐之人好上百倍,来人啊,将众勇士带下去,好生照管。”

    此刻沈复心灰意冷,本想友军来援,此战必胜,可谁知竟都是些软骨头,浙营将步川营后尘,自己与爱妻怕是也只能殒命于此了。

    童仲揆看了看军帐中的众人,说道:“各位同袍,童某无能,只能将各位带至此地,却不能将各位安全带离,我大明屡次战败,就是这军中软骨者太多,袁应泰,以往征战铁血傲骨,如今也懦弱得不成样子,看来我错看了他。”

    众人此时皆站起身来,说道:“死有何惧,将军,咱们就算今日不得活,也要让那金人看看咱们汉人的骨气,打他姥姥的!”

    众人正群情激愤时,外头进来一个兵士,道:“童将军,大事不好,我营火炮已无炮弹,火铳手正全力抵挡,但弹丸火药已不多,只能抵挡片刻了。”

    童仲揆一拍桌案,道:“好,如此全军迎战金人,众位将军所辖卫所完整者阵战,残缺者肉搏,我等今日若注定战死,那也要掰折金人一根骨头!”说罢向沈复道:“沈将军,令夫人我已安排人保护,一有机会,立即护送撤离。”

    沈复听后无话可说,心中已抱定誓死效命之意,只对童仲揆抱拳,众人已看明白,纷纷抱拳,各自拿各自兵器去了。

    没有火器支撑,浙营剩余五千多人与七万余金军搏杀,最终,只剩六百余成功突围,向辽阳而去,明军大小将领上至总兵,下至小旗战死一百余人,沈复左臂及左腿连中数牀,跌落马下。

    正当沈复拼到体力不支,金军中一人却止住了砍向沈复的刀,金人向此人行了一礼,同声道:“额真!”

    此人便是金军固山额真——和岳络哈珈,哈珈上前一步,踩着沈复的伤口,阴笑道:“女婿,别来无恙啊!我女儿在哪儿呢?”

    沈复忍住剧痛啐道:“呸!谁是你女儿,谁是你女婿,金贼。”哈珈踩得更加用力了,正想说话,几个金军兵士架着一女子到两人面前,女子一见沈复此般模样,大喊道:“诚哥!”

    金军兵士放开洛闻柳,哈珈也放开了沈复,洛闻柳扑到沈复面前,眼泪似是断了线的珠儿。哈珈对洛闻柳道:“柳儿,跟爹爹回家吧,赫舍里温达喇一直在等你,回去和他成亲,不比这病恹恹的汉人好?”

    洛闻柳哭着说道:“父亲,自从你收养女儿,养育的恩情我一直铭记在心,可女儿也不会忘记,女儿的亲生父母,就是您亲手杀死的,女儿在努尔干哪日不是痛苦万分?父亲百般对女儿好,女儿尊敬父亲,可我恨,我恨你们所有女真人,为何原本我们一家只是清河镇农家,你们不由分说上来便杀人,女人和牲畜全部掳走,男人全部杀死,我娘稍有反抗,可也是手无寸铁啊,你们三四个人,或长矛或大刀,将我娘活生生砍死在我面前,你还让我嫁与女真人,我何甘心?出逃后我千辛万苦才到关内,遇见了诚哥,父亲当真以为我还愿意为了苟活而嫁他温达喇?”

    哈珈越听神色越狰狞,听到最后他大吼一声:“够了,将我这好女婿杀了,把我女儿带回去!”

    哈珈此话刚说完,周围兵士便惊呼一声,原来是洛闻柳从腰间拔出一枚匕首,还未等所有人回过神来,便当时抹了脖子,鲜血从喉咙处喷洒出来,洛闻柳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握住了沈复的手,安然地躺在他身边。

    沈复傻了,方才还是鲜活的爱妻,此刻已成了一具尸体,身体尚温,香魂已散。他大叫着,大喊着,撕心裂肺,此时从他喉咙中发出的全然不似阳间的声音,倒像是从阿鼻地狱中爬出的恶鬼口中发出一般,周遭兵士不自觉都向后退去一步,听得端叫人汗毛直立,鸡皮疙瘩爬满了一身。

    沈复笑了,他笑着说道:“岳父大人,小婿和柳儿先走了,我们俩在黄泉里看着岳父,你是如何死的!”说罢拿住洛闻柳还握着匕首的手,径直捅进自己的喉咙,匕首从喉结处进,从后颈处出,自己将自己捅了个对穿,后颈骨被斩断,登时就死了。

    金军各个面面相觑,虽然他们踏足的战场皆死人无数,但如此惊心动魄还是头一遭,各个说不出话来,和岳络哈珈站立在原地,指着两具尸体的手不住颤抖,他从来不信汉人有情有义,他也无法容忍这个汉人女儿受到伤害,呆立许久后,他指着沈复与洛闻柳说道:“合墓,厚葬,咱们去辽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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