蚂蚁文学 > 山河锦绣 > 第二十七章:水调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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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冶八神这一声断喝,将三人全部吓住,这么多年下来,还是第一次见他如此大发雷霆,沈络知道此事说什么也没用了,慢慢站起身来,深深行了一揖到地,转身往小舟方向而去。

    齐妍儿与拔都见状,也都各自行礼,见公冶八神大手一挥,便也转身追沈络而去。

    说来也滑稽,三年多以前,几人从东往西,来寻找公冶,三年多以后的今天,却被公冶八神灰溜溜赶回东边儿。

    三人驾小船去了岳阳楼渡口,准备从岳阳楼下的码头上大船顺长江而下,再从镇江沿运河北上,去济南府见韩慕青。

    船上的人,多数是当地富豪商贾,穷人只得将板车套上牛儿驴儿,从各官道小路而去,齐妍儿这三年多以来的经营,常做些小玩意儿到市集贩卖,加之以往剩下的钱财还未用完,勉强能让三人登船。

    江面上百舸千帆络绎不绝,不但岳阳城,沿途云溪县、云梦县、赤壁县、嘉鱼县皆有船只从渡头出发,顺江而下,只是其中一群富商却是难改往日奢靡习惯,船只才行不足一日,刚到汉口、江夏,便有一批人下了船,寻各自乐子去了。

    按那群富商说法,船上太过拥挤,茶饭也不好吃,横竖西面各城一时半会儿破不了,坐船也快,不如走之前再来这云梦泽中好好耍上一耍。

    沈络听后一阵气竭,这群为富不仁的家伙,前方战事吃紧,官军将士各个奋力拼杀,只为保护百姓安全撤离,如今他们要保护的人竟拿他们用命争取的时间在此地吃喝玩乐。

    沈络越想越气愤,两步走上前去就要理论,齐妍儿赶忙将他拉住,说道:“淫贼,这群人没皮没脸,你和他们讲不通的,反倒耽误了咱们行程,看岸上不远处仍是人来人往,模样就是一片烟花柳巷,你能劝得动他们所有人?随他们去罢。”

    听齐妍儿这话,沈络无言以对,长叹了一口气,眼看着各色人从身边下船,一时间有些悲从中来,遥想当年,自家父亲和母亲死在了辽东,死得悄悄的,父亲所保护的社稷百姓此刻却当着近在眼前的战事吃喝玩乐。

    不管沈络如何想法,找乐子的人还是下了船,留在船上的人依旧要继续赶路,只停了一刻钟左右,沈络所在的船便继续顺江而行。

    齐妍儿在窗棂上托着腮,看着两岸繁华景色,对沈络说道:“淫贼,你说这‘云梦泽’三字是谁起得名,怎能这样好听。上回只顾赶路,还没在这里好好耍耍,实在有些可惜,等以后赶跑了闯军,咱们再来这里耍个够,好不好?”

    沈络点点头道:“待大事了了,我就带你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你是一片云,就算化成了雨,我也要用玉盘将你盛住,带你去你还没有飘过的地方。”

    这话一出,齐妍儿心中一阵感动,牵住了沈络的手,二人就这样含情脉脉看着对方,只听旁边一个声音响起:“齐,沈,你们要四处耍,带上我呗。”听见如此不解风情的话,齐妍儿和沈络转头盯着拔都,都不知怎么说话才好。

    从汉口出发,船只又行了两个时辰,只听船尾铁锚下沉声音,竟是停了下来。船上众人皆疑惑不解,纷纷走上甲板去看热闹。

    这一看才知,船已经到了黄州江段,只是此处有一江汀,把大江左右分开,航道变窄,受不住如此之多的船只,前方已经有不少船碰撞搁浅,将航道严严堵死,此刻江面哭喊的,救人的,叫嚷的,破骂的,拥作一团乱麻。

    沈络心下一惊,道:“糟也,才出险地,又逢这样一出,真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此刻天色已晚,只能第二日通报黄州航运局来此处清理河道,只是如此大规模拥堵,另还有船只相互碰撞沉没,没有个七八日功夫是不能通行了,此刻巡江官兵正四处打捞救助落水者,江上数百艘船只无奈只得拿出长板,从江心搭出一条路来,让各船上众人登岸。

    沈络三人无奈,也只得跟随众人一同下船,在黄州城休息一晚,第二日去黄州城东郊巴水入江口寻找新的船只。

    众人走上百舸只见搭起的长版,从东坡洲下船,齐妍儿只觉肚里空空,便对沈络道:“淫贼,我饿了,咱们去吃些东西罢。”

    听齐妍儿这样说,沈络也突然觉得饿意袭来,拔都的肚子更是搅得山响,沈络方才想起,自早晨从岳阳出逃,到现在也没有吃什么东西,只在船上吃了几口干粮对付,现在终究是抵不过饿了。

    沈络呆呆站了片刻,突然仰头笑出声来,将齐妍儿与拔都吓了一跳,齐妍儿着急道:“怎么了?你这人怎么又发起疯来,可别吓唬我。”

    笑了片刻,沈络对齐妍儿和拔都道:“方才在汉口,我见那些富豪商贾各自下船去逍遥快活还有些不忿,如今我等也要学学他们做派了。妍儿,拔都,听说这黄州也有一个西湖,咱们去那里耍耍。”

    沈络说罢便迈步向东坡洲驿馆租马车去了,齐妍儿见沈络一切正常,这才放下心来,齐妍儿长舒一口气道:“这死人,非要吓一吓别人才甘心。”说罢也跟着沈络去了。

    三人在西湖旁一家酒肆吃了晚饭,沈络便叫上一叶小舟,在这西湖中四处飘着,此时天色已黄昏,岸边的行人一个个如墨点一般,只有岸边房屋与湖洲水榭亮起了点点灯笼,齐妍儿看着沈络依靠在船篷上独自哼着小曲儿,心中有些疑惑,便问道:“淫贼,白日里才见你对这出逃路上仍穷奢享受之事大有不屑,为何咱们下了船你却要到这西湖来?”

    沈络听后停止哼曲儿,说道:“妍儿,这是我亏欠你的,我把你困在岳阳三年多,如今虽是出逃,今日陷足于此未尝不是上天安排让我们在这里耍耍,何况下船时也已经没有办法起航,与其心中惶惶呆在客栈里,还不如出来游玩,换一换心情。”

    齐妍儿知道,沈络心中也憋着一股烦闷,若是一直憋着,怕是要憋出病来,他提出来这西湖逛一逛,也是让自己心头好过一些。

    只见沈络望着一处岸边,眼中忽然有了一丝神采,齐妍儿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那里有一处凉亭,借着灯笼的光亮,隐隐看见“快哉亭”三个大字,沈络招呼船家,往那处凉亭而去,一边对齐妍儿和拔都道:“心中烦闷,竟忘了西湖有这样一个好去处。”

    “落日绣帘卷,亭下水连空,知君为我新作,窗户湿青红。常记平山堂上,欹枕江南烟雨,杳杳没孤鸿。认得醉翁语,山色有无中。一千倾,都镜净,倒碧峰,忽然浪起,掀无一叶白头翁。堪笑兰台公子,未解庄生天籁,刚道有雌雄。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

    这首苏东坡在快哉亭写下的《水调歌头》,沈络几乎是撕扯着嗓子大喊出声来,将这一日的烦闷统统喊了出去,沈络只觉此刻天清地朗,胸中澄澈。齐妍儿也听出来了沈络的豁达,虽从未听过这首词,但听着里头意思,看着沈络的开朗,齐妍儿从心里笑出了声来。

    她之所以爱上沈络,其中沈络的文采功不可没,此刻沈络又吟出一手好词来,虽不是他所作,但齐妍儿听着就是那么欢喜。

    就在这时,那快哉亭中忽有一人叫道:“这位小友,可否来亭中一见?”

    沈络三人已登上了岸,听见这人中气十足,声如洪钟,齐妍儿不免有些担心,悄悄对沈络道:“淫贼,我们还是走罢,这人不知道是什么来头,万一是歹人就不好了。”

    沈络看了看齐妍儿,笑道:“不怕,这里毕竟是在城中,四处都是官军,就算那人是歹人,晾他也不敢对我们怎么样,更何况我们身边还有拔都呐。”

    拔都听后把腰杆挺直,说道:“对啊对啊。”沈络见他这滑稽样,笑了一笑,牵着齐妍儿的手往亭中走去。

    只见亭中茶桌旁坐着一人,约摸五十岁上下,虎背熊腰,一脸正气,他身旁还有八九人,各个英气逼人,身着曳撒,个个挺立,腰间竟皆是大明制式马刀,那人见三人到来,指了指桌旁的位置,伸手作邀请状。

    沈络也不客气,向那人抱拳,便与齐妍儿及拔都坐下。

    只见那人将茶倒入杯中,推到三人面前,说道:“这位小友,老夫刚刚听小友乘舟而来,将一首词喊得撕心裂肺,怕不是有什么心事,这词句好洒脱,好气派,竟不曾想从小友嘴中听见,小友看起来就是十七八年纪,竟然能有此心境,可见英雄出少年啊!”

    沈络听后笑道:“先生谬赞了,这首词乃是东坡先生于此处写的《水调歌头》,后生只是心中憋闷,在这西湖中游耍,方才见到这快哉亭才想起来这一首,所以才大声颂出,将先生打扰了,请先生见谅。不过后生已经二十一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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