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 新与旧

    路嘉身前，是惊涛骇浪，幽灵船只差一臂的距离就能撞飞他，浪花落在鼻尖前，却被无形屏障挡住无法寸进。

    身后，大地干旱出现裂缝，枯死的老树上站满黑鸦，教堂钟声响起，荒芜气息能让万千生灵陷入死寂。

    两种截然不同的场景在碰撞，海水渗不进大地，甚至被不断逼退。

    路嘉刚刚恢复没多久的力量被神谕掏空，眼神却前所未有的明亮。

    这就是……神的力量。

    仿佛感受到路嘉的心境，黑鸦尖叫着振翅而飞，卷起狂暴风刃，杀向大海中的幽灵船！

    「这是什么！」

    那个无论怎样也杀不死的男人瞪大眼睛，与梦境完全相反的气息扑面而来，那是……能将他彻底灭杀的力量！

    黑鸦越来越多，仿佛无穷无尽，枯黄的泥土入侵大海，这是神谕，一个真神的命令！

    天旋地转，大海疯狂挣扎，却徒劳无功，眨眼间被大地吞噬……

    最后，幽灵船停在土地上，不死男人双目失神，不明白区区人类怎么可能拥有此等伟力。

    路嘉站在枯树下，举起查尔维尔对准敌人。

    他脸色苍白，力量消耗殆尽，圣装都自行消失，枪管中的钢刺是用生命力凝聚的。

    没有任何语言，钢刺咆哮而出，带着漫天黑鸦冲向不死男人。

    砰——

    钢刺贯穿男人眉心，随后密密麻麻的乌鸦形成黑色风暴，将整艘幽灵船吞噬得一干二净。

    「路嘉！路嘉！」

    多萝西娅看见路嘉吐血，连忙将他拦腰抱起。

    「咳咳……」

    路嘉眯着眼，浑身瘫软，心情却万分舒畅。

    「终于弄死那个混蛋了……」

    「嘿嘿，我就说管用！」

    安塔娜对自己的神谕能够打破梦境感到非常满意，她低头选了根兽牙，打开盖子，对路嘉说道：

    「乖，全部咽下去。」

    绿色液体从嘴缝中浸入，顿时化作磅礴的生命力补充路嘉四肢百骸的消耗。

    但恢复体力还需要时间，路嘉迷迷糊糊道：

    「你也懂枪械之神的圣言吗……」

    「哼，我懂得可多了，」安塔娜挂好兽牙，让多萝西娅把路嘉放在地上休息，继续说道：「这个可另算价钱，具体要什么等我想好了再告诉你。」

    「什么钱？」

    路嘉靠着大树，一听到钱顿时警惕起来，他很清楚，安塔娜要的并不是金钱，而是其它的东西。

    「反正不会让你为难的。」

    安塔娜打了个哈欠，继续说道：

    「这道神谕不能多用，否则你会彻底陷入梦境中，就像那些乌鸦一样。」

    「那些乌鸦……」

    路嘉的心脏扑通跳了一下。

    安塔娜点点头道：

    「都是滥用神谕的人变成的。」

    「我知道了。」路嘉一阵后怕，上一秒他还在回味那种吞没天地的力量，没想到居然有副作用。

    「安塔娜，」多萝西娅欲言又止，顿了顿，在心中下定决心，开口问道：「你……究竟是什么？」

    海瑟琳娜也看向她，所有人都知道安塔娜是赫尔莱薇捡回来的。

    安塔娜见状，仿佛早就知道会发生这种事，没有任何逃避的意思，反而大大方方坐在路嘉身前，选出一颗刻着长矛图案的兽牙。

    她当着所有人打开盖子，将里面的金色溶液一饮而尽。

    随后，安塔娜的气势陡然一变，身上的野性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

    路嘉目瞪口呆，无法形容这幅场景，好像安塔娜喝了那神秘的溶液后……

    变聪明了。

    「我知道你是邪神。」

    安塔娜盘起腿，眼神明亮，身姿挺拔，那副茹毛饮血的气质就像一件衣服一样，被脱掉了。

    海瑟琳娜有些害怕，蹲在路嘉身旁盯着她。

    「……我没有掩盖自己的气息。」路嘉点头承认。

    「我不知道赫尔莱薇为什么不杀你，但我很清楚，她成神后会杀了我。」

    安塔娜语出惊人，看向多萝西娅等人时眼中再也没有曾经的友好，陌生且冰冷，拒人于千里之外。

    「我今年三千六百七十岁，是暴食魔神塔吉亚娜唯一的信徒，也是魔神之位唯一的接任者。」

    「塔吉亚娜以诸神的神性为食，我也一样。」

    安塔娜看向多萝西娅，冷声道：

    「当初在神泣海，我告诉你那里没有邪神，是因为邪神被我吃了。」

    多萝西娅咽了口唾沫，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安塔娜，散发极为陌生的危险气息。

    「吃？」路嘉身体微微前压，「你就算实力巅峰也才六阶。」

    「我有特殊的办法。」

    安塔娜没有解释太多，反而盯着路嘉：

    「我所做的一切，是为了神的登基仪式，吃的越多，我就越接近塔吉亚娜，当我成长到足够程度时，我会吃了它，成为全新的暴食魔神。」

    「你为什么会告诉我这些？」

    知道越多死的越快这个道理路嘉非常清楚，他微微皱眉，随时准备动手。

    「呵呵，」安塔娜冷笑，环顾众人道：「塔吉亚娜告诉我，无尽眷土中，有三种东西不能吃。」

    「永恒不落的太阳，混沌无序本身，以及……」

    她对着路嘉咽口水。

    「……以及在疯狂绝望中咆哮的君王。」

    咔嚓——

    话音刚落，沙鹰、长枪、长剑齐齐对准安塔娜。

    「你……想吃我？」

    路嘉的手指放在扳机上，眼中闪过冷意。

    多萝西娅和海瑟琳娜拥有拱卫神明的职责，同样警惕起来。

    「会噎死的，」安塔娜笑着摆摆手，上下打量着路嘉：

    「就算你现在实力弱，也是灰红真主，塔吉亚娜吃了你都不一定能活下来。」

    路嘉有些奇怪，他感受到安塔娜的力量正在衰弱，还没刚才的一半强大……

    力量是用智商换的？

    忽然，安塔娜的表情开始变换，来自灵魂深处的野性就要冲出，她深吸一口气，对路嘉说道：

    「这里是黄昏天使庇护的眷土……」

    「我需要神性，你也需要。」

    安塔娜身体有些不稳，撑着草地，凑到路嘉眼前，用额头抵住枪口。

    路嘉心中杀意弥漫，安塔娜居然知道他想要什么。

    「可神性只有一个。」

    他的食指紧绷，如果安塔娜要争抢神性，他会毫不犹豫的动手。

    「无上至尊逝去，你在进行神的登基仪式，我也一样，但我需要的是梅德欧塔留存在这里的神性，和你并不冲突。」

    安塔娜双瞳越发摄人心魄，浑身细胞都在战栗，压抑另一个自己的苏醒。

    「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

    路嘉与其对视，并没有一口答应。

    「因为……

    「路嘉！你用枪指着我干嘛？！」

    安塔娜眨眨眼，满脸不满，生气道：

    「我可是救了你一命！」

    野性回归，安塔娜抱着手扭头冷哼。

    「谁能告诉我这是什么情况……」

    路嘉顿时有些迷茫，聪明的安塔娜呢，怎么一瞬间不见了？

    多萝西娅疑惑地看向安塔娜：

    「你什么都不记得了？」

    「记得什么？」安塔娜看向多萝西娅，发现长枪还对着自己，只好嘟起嘴解释道：

    「她很可怜的，只有别人问我的身份时，她才会喝聪明药水出来……」

    所有人都知道这个「她」到底是谁，但面对现在变傻的安塔娜，大家都有些无奈。

    「算了，」路嘉收起沙鹰，对安塔娜说道：「你转告她，你救了我一命，我会考虑的。」

    「好嘞！」

    源初之土。

    日曜神殿。

    此刻，这座高悬于天际，常年燃烧火焰的圣地，正酝酿着一场风暴。

    「我知道是你们做的。」

    流淌岩浆的神座上，米迦列拉神色冷漠，一举一动都散发着赫赫神威，胸口的烈阳图案，邪祟直视一眼便要灰飞烟灭。

    更何况他的左手，悬浮着一颗真正的太阳。

    空荡荡的神殿中，有两位强大的神明正与米迦列拉遥遥对视。

    郑渊的表情不同以往的随和，此刻非常严肃，手中亮起漩涡，某种足以将一片眷土夷为平地的裂变武器随时会诞生。

    米迦列拉甚至没看这位以破坏力闻名的枪械之神，所有注意力都放在郑渊身旁那团浓厚的黑暗上。

    他的语气不带一丝感情，却蕴含太阳的压迫：

    「安娜赫蒂斯，我放过你一次，是来送死的？」

    黑影中，那比星辰还要美丽的女人沉默了一会儿，回答道：

    「我承认你的强大，但你现在不敢杀我。」

    气氛忽然僵硬，米迦列拉面无表情，过了良久，他仿佛妥协般收回手中的太阳，平静道：

    「你们想要什么？」

    郑渊笑了，来到源初之土万万年，他还是第一次这么有底气的面对米迦列拉。

    安娜赫蒂斯来找他的时候，他还以为这个女人疯了。

    郑渊浑身放松，尽量表现得不是那么高兴：

    「我要月鸠女神的神位，再加上三百万眷土。」

    安娜赫蒂斯从黑暗中伸出一根手指：

    「雷砾之神的神位。」

    她冷笑着，没想到自己会得知这么大的秘密，躲了这么多年，终于可以直面米迦列拉。

    神殿的圣焰燃烧速度陡然加快，空气劈啪作响，莫大的神威差点吓得两人转头就跑。

    但他们很清楚，就算今天在这里生火做饭米迦列拉也不敢动手。

    「郑渊……安娜赫蒂斯……」

    米迦列拉的声音在神殿里回荡：

    「你们有些过分了。」

    「过分的是你。」

    安娜赫蒂斯向前一步，怒意冲天：

    「我那一千万眷土生灵，全部被你杀得干干净净！」

    「哦？」米迦列拉的身影闪烁，下一刻出现在安娜赫蒂斯身前，焰光直接逼退了黑暗，露出那绝妙的身躯。

    他笑了，认为听到了极为可笑的话：

    「安娜，你还是没变……」

    「还是那么傻。」

    「难怪你还苟延残喘的活着。」

    安娜赫蒂斯瞳孔布满血丝，死死咬住牙，恨不得将眼前这个男人挫骨扬灰。

    郑渊看不下去，皱眉道：

    「我们是来谈生意的。」

    「啪啪啪——」

    米迦列拉笑着拍手，转而看向郑渊，那挂着正午之阳的双瞳露出滔天杀意：

    「神位也好，眷土也罢，就算是这座日曜神殿我都可以给你们，但……」

    「……你们接得住吗？」

    安娜赫蒂斯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愤怒，冷声道：

    「你插手了至尊的登基仪式，有什么接不住的。」

    「我还得感谢你，那个叛徒我早就想杀了。」

    米迦列拉走到一旁，抚摸圣洁石柱，这么多年，他还是第一次这样……

    被人威胁。

    郑渊看见米迦列拉有苦说不出的样子，差点憋不住笑出声。

    「放心，你这个秘密我们就吃这一次，以后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但米迦列拉并没有恼怒，只是轻声道：

    「郑渊，上一个日落，你好像偷了一颗星星……」

    郑渊瞳孔紧缩，表情瞬间凝固。

    米迦列拉不紧不慢，继续说道：

    「第三太阳纪，你趁混沌之神睡着，把它用来当枕头的黑洞偷走了，事后还伪造证据，第一个站出来，声称是暴食魔神干的，塔吉亚娜现在都不敢回源初之土。」

    「第四太阳纪，你勾引艾莉克希娅的女儿，生了个儿子，目前妻儿躲在你的某处眷土，艾莉克希娅发誓就算燃烧神位也要杀了拐跑它女儿的凶手。」

    「同样是第四太阳纪，你受邀前往阿诺恩的神界参加庆典，在庆典上你勾引他的老婆转生到你的眷土，为你生了三个女儿，阿诺恩到现在都以为她老婆自杀了。」

    米迦列拉说了十多分钟才停下，看向郑渊，平静道：

    「还需要补充吗？我专门为你写了一本书。」

    安娜赫蒂斯闻言，微微皱眉，站得离郑渊远了些。

    郑渊顿时有些迷茫，这些秘密米迦列拉是怎么知道的……

    但他很快就回过神，咬牙道：

    「眷土我可以不要，神位必须给我！」

    神殿中的火焰瞬间闪烁了一下，这代表米迦列拉在压抑心中的杀意。

    最后，他手指微抬，神座上飞出两道光芒，一白一蓝，分别飞到安娜赫蒂斯和郑渊的身前。

    「滚吧。」

    米迦列拉出现在神座，闭上眼睛没有再说话。

    下方两人收好珍贵的神位，心中松了口气，立刻消失。

    日曜神殿终于安静下来。

    直到神座后走出一个高大的女人，拥有一对闪烁白金之光的瞳孔。

    「为什么不直接杀了他们？」

    女人问道。

    米迦列拉微微摇头，「他们确实掌握了那个秘密。」

    女人表情冷漠，对米迦列拉的态度谈不上尊重：

    「我从小听着你的故事长大，没想到你连这种勇气都没有。」

    「……」

    米迦列拉无言以对，他的信念早已崩塌。

    沉默一会儿，他轻声道：

    「只有你才有资格力挽狂澜，拯救太阳神系……」

    「对我而言这点屈辱不算什么。」

    「快点成长起来吧。」

    「赫尔莱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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